李映勞累了一天,晚上早早睡了。文戈和李錦竹閑聊。李錦竹問:“曹書記要把山口定為點?”文戈說:“嗯?!崩铄\竹說:“那林豐公社呢?”文戈搖頭嘆息:“一朝天子一朝臣。林豐是鐵書記的點,現(xiàn)在是曹書記當政?!?/p>
李錦竹說:“可山口不如林豐,前些年縣上提‘遠學大寨,近學林豐’,現(xiàn)在怎么提?遠學大寨,近學山口?學山口的頭兒嫖風?”
文戈說:“山口咋了?‘拉不完的山口’,條件也不差呀!”李錦竹撇嘴,說:“條件是不差,拉也確實拉不完,但不是往出拉,是往進拉!”文戈嘆一聲,搖搖頭,無話可說。
文戈說的順口溜是:“拉不完的山口,填不滿的羊路;長流水的林豐,干河灘的灰條溝;圈不干的羊山,扒倒墻的蘆子川?!边@是說山口公社糧多,拉都拉不完;羊路公社窮,老吃救濟糧,填都填不滿;林豐公社油料多,油如長流水;灰條溝則干旱,河都干了;羊山公社的畜牧業(yè)發(fā)達,羊多,四季產(chǎn)羔,圈不干;蘆子川羊越來越少,羊圈墻都扒倒了。七十年代,是“以糧為綱”的時期,有糧,說話就硬氣。什么叫“蹲點”,不是經(jīng)驗介紹時講的找個落后公社把工作抓上去,而是找個工作抓上去了的公社當點。山口公社自然條件好,這些年在田養(yǎng)民書記的帶領(lǐng)下,是很做了些工作的,雖然這些年老吃救濟糧,但在全縣比較起來,還是上等的公社,所以,曹兀龍選山口并不是犯傻。只是田養(yǎng)民是鐵書記推上去的干部,得把他弄走,讓自己人馮彥虎主持工作,啥事就都好辦了。
李錦竹見文戈無話,說:“嗨,不管他了!我們又管不了,白操的閑心。來,我給你看一本書。”他看一下表,“早了點?!豹q豫著,卻又鎖了門,拉上窗簾,打開土改時沒收地主老財?shù)囊粋€厚重木柜,翻開一個報紙包兒,里面是一本看不清封面的石印破線裝書。書名已經(jīng)看不清,翻開來,扉頁上寫著“神相水鏡集”、“右髻道人編定”字樣。再翻開一頁,仿佛目錄,道是:“一集相宗纂要,二集相學辨難,三集相外別傳,四集陰騭注解……”
文戈從未見過此類東西,倒生出許多驚奇。那字跡卻有些難認,看樣子不是正宗書法家所為,有些字兒草得干脆不認識。再翻,還有圖,有頭有手,上面圈點,注了許多字。
李錦竹見文戈詫異,自是十分得意:“怎么樣?”文戈問:“你從哪兒弄來的?”李錦竹說:“你先說怎么樣吧?”文戈說:“現(xiàn)在居然還有這種書?”李錦竹更得意了:“掃‘四舊’時一個社員拿出來的,嚇壞了,要燒,我說我看看,就拿來了——來,我給你看看,看你將來能當個什么官?”
文戈正要說話,卻聽門“當當”地響,兩人都嚇了一跳。李錦竹一把搶過書去,顧不得許多,就往柜子下塞,一邊問:“誰?”門外應(yīng)一聲,李錦竹先松了一口氣,悄說:“哦,黎虹?!蔽母暌猜牫鰜硎莵磉^的那位公社婦聯(lián)主任。
門開處,黎虹站在門口:“這么早,你們關(guān)門閉窗的搞什么陰謀詭計?”說著皺一下鼻子,“你們吃了羊肉嘴都不漱,滿嘴的蒜味,難受不難受!”隨即掏出幾塊水果糖,給每人兩塊,“給,壓壓蒜味?!?/p>
叫一位漂亮女士嫌棄,兩人都有點不好意思,比挨了批評還尷尬,幸虧有水果糖的友好表示,否則就太難堪了。一來二人要回避“關(guān)門閉窗”的問題,二來看她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對,便問:“你好像不高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