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翠兒遲疑半晌,說:“我去?!崩铄\竹心里想說不要勉強,但只看了看她,沒言語。
李錦竹走了,呂翠兒卻為難了。她昨天搬得太匆忙,口糧沒分出來,雖只一點玉米面、一點洋芋,畢竟能填肚子,不分,今天一天都沒法兒過。鍋她分了個小的,燒火柴卻一根也沒有。出來時賭了一口氣,沒想那么多,現(xiàn)在卻沒法兒了。地區(qū)熊書記要來,馮主任讓她上工地,鑼鑼怎么辦?原先有瞎眼婆婆,她似乎一無牽掛,現(xiàn)在卻處處是難題。女人,女人咋就這么難呢!她擦了擦臉上的淚,將昨晚壓門的石板搬到門后,忍著心痛,將鑼鑼搖醒。鑼鑼哭,她將奶頭塞孩子嘴里,卻沒有奶。鑼鑼放開奶頭使勁哭,她沒一點辦法,只有陪著哭。
瓦罐里有個洋芋大的白面饃饃,是瞎眼婆婆給鑼鑼放的,她取出來,猶豫一下,又掰下小半拉放回罐里,剩下的用頭巾包了塞鑼鑼懷里,抱到春子奶奶家,千求萬求,春子奶奶才答應給她帶一天。鑼鑼認生,死命地哭,她忍著揪心的痛,急急忙忙奔出去找周支書。她臉都沒顧上洗,邊走邊抹去眼屎,順了順頭發(fā),心里只惦著馮主任交代的任務,別的什么都顧不得了。
她在周兢家門外喊了半晌,才出來一個娃娃擋狗。周兢老婆叫楊金花,甩著兩只大奶子喂豬,正眼兒都不看她。呂翠兒感到了她的冷漠,忍著裝看不見,問:“周支書在嗎?”好半晌,楊金花才愛答不理地說:“不在。”呂翠兒問:“到哪里去了?”楊金花懶懶地說:“不知道?!眳未鋬赫f:“是不是尋孫隊長去了?”楊金花沒好氣:“不知道,不知道,給你說不知道,你沒長耳朵!”
要在平時,呂翠兒早就忍不得了,但今天她負著馮主任的使命,只得強忍,還心平氣和地說:“馮主任說,地區(qū)的熊書記和縣上的曹書記要來,叫人都上工地,周支書知道吧?”
楊金花仿佛沒聽見,喊娃娃給她端水。水端來,她悠悠地給豬拌食,拌完,在石槽上“當當”地磕兩下拌食板兒,提著盆子往回走,才懶懶地甩了一句:“知不知道你問他去,問我,我哪兒知道。”
呂翠兒氣了個沒得喘,只得去找孫廷明。孫廷明正在院里裝鍬把,聽問周支書,半晌才說:“到一二隊去了。”呂翠兒說:“那咱們隊啥時候上工地?”孫廷明懶懶地說:“一陣兒?!?/p>
呂翠兒真急了,說:“地區(qū)熊書記和縣上曹書記都要來,馮主任說了,叫人都上工地,我可把話給你說了,到時候人上不去,馮主任要問,我可不管?!?/p>
孫廷明仿佛沒聽見,仍裝他的鍬把,半晌才說:“你不管就不管,誰請你管?”呂翠兒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嘴唇顫了半晌,怕眼淚流出來,轉身就走。孫廷明卻在后面說:“馮主任如果查人數(shù),你給說一下,隊里勞力抽出來給你蓋房呢,不是我們上的人少,你就給說清楚?!?/p>
呂翠兒一愣,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好仍走。一回到她的臨時住房,關上門,趴被子上號啕大哭起來,還怕人聽見,將臉埋被子里,打著被子哭訴:“我這是何苦喲,我這是何苦!我不知道虧了啥人,把人活成這樣了!……”
此時的呂翠兒,只覺可憐、渺小得沒有。剛離開家,靈魂就似少了半拉,不料還被不堪的人踩踏,她心里明白,這些人其實都是恨她和馮主任好,可我和馮主任好,礙你們什么了,這么踩踏我!她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可無力還擊不說,肚子里還空空如也。四壁冰冷如鐵,沒一個人跟她說一句同情的話。幸而想到馮主任,才漸漸地有了點希望。又想到馮主任特地囑咐她要到工地上去,只得強忍住哭,掙扎起來。猛想到馮主任、曹書記散工后說不定要來看她的房子,這個樣子如何見人。她著急起來,忙把破被子疊了,塞箱子里,展開那條棉毯鋪了,從箱子里取出那床沒舍得蓋的新被子來放好,用一方新頭巾苫上。箱子里包糖的半張報紙拿出來,展展平,鋪窗臺上,將搪瓷盆和碗、筷扣報紙上。一個橢圓塑料邊小鏡是馮主任送的,也從箱子里取出,在靠門邊的墻上掛好。轉臉看了看,粉紅的棉毯,大花的被子,翠綠的頭巾,雖仍遮不住屋里的窮寒,但比方才整潔多了,馮主任來,至少有個地方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