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文戈,仿佛熱灰潑上了冷水,蒸汽、塵灰騰起,又嗆鼻子又扎眼,亂哄哄的理不出個頭緒,一句話不說不好,但不想和他議論縣委班子,于是斜刺里問了一句:“鮑什么曙原來是干啥的?”
靳向東說:“鮑日曙。曹兀龍的親戚。辦公室調(diào)了兩個,都是曹的親戚。一個鮑日曙、一個女的。名字我沒記住,我叫白胖子。比鮑日曙還大一輩,鮑日曙見了還要叫‘娘娘’。哎呀,你沒見,見了你保險頭皮子都麻呢。我的個姑奶奶,那就幾輩子沒見過男人,簡直吸人呢!來還沒幾天,把個肖宗泉差點沒吸了!哎呀不得了!這個白姑奶奶可是惹不得,我見了老早就遠遠兒躲了,跟前說啥我也不敢去!”
文戈問她安排什么工作。靳向東說:“打字員。她除了打字,還能干啥!就知道吸男人。眼睛本來不近視,硬要戴個眼鏡,三戴兩戴,真?zhèn)€把眼睛給弄近視了?!湍敲磦€寶貝!”
周兢在外面久了,進來歇腿,坐下一邊卷煙,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靳向東心里有事,見他沒有馬上走的意思,想打發(fā)他走開,說:“書記,你們院里那軍大衣堆得山一樣,能不能給咱們先借一件穿穿?人家書記、常委坐小車呢,咱們騎了個爛摩托,一路上風像刀子一樣,把人的臉都快刮破了。”
周兢沒料到縣上的干部會和他要救濟農(nóng)民的東西,一時竟有些呆,正沒主意,王銀江進來聽見了,代支書答道:“喲,你說晚了,都分下去了?!?/p>
周兢明白他是替他打掩護,怕傷了這位的面子,沉吟半晌說:“這樣吧,靳書記已經(jīng)開口了,你去給取上一件,算到我的賬上,就算我們家里的?!?/p>
王銀江知道支書是不得已,笑道:“那也可以。不過,得打個條子,要不將來運動來了,我們交代不清楚。”
周兢有些為難。連文戈都覺得難堪。靳向東卻一揮手說:“行。你寫,寫了我給你簽字?!蓖蹉y江本是想為難他一下,好讓他知難而退,至此也有點不好意思,只得寫。他向文戈要了張紙,趴桌子上寫了,給靳向東簽字。靳向東拿起看了半晌,說:“不行。不能寫收條,寫借條。我是暫借,用完還還給你們,不能叫‘收’?!?/p>
王銀江咧了咧嘴,心想你借去穿爛了再還來有啥用,只得重寫。靳向東看了,真就簽了名。周兢有點不好意思,說:“你去給靳書記挑個好的。”
王銀江要去,靳向東說:“等等,你順便給我弄十個扣子。”王銀江發(fā)愣,說:“啥扣子?”靳向東說:“就軍大衣上的扣子,銅把兒帶‘八一’的?!?/p>
王銀江愣著,不知該怎么辦。周兢說:“揪去,你給揪上十個?!苯驏|見周兢臉有不悅之色,問:“支書,你貴姓?”周兢說:“免貴,姓周?!苯驏|說:“周支書,你要是覺著為難就算了。我看你是咱們自己人,說話就隨便了點,我可不是貪你幾顆大衣扣子。”
周兢這陣兒后悔極了,本想進來白說句閑話,套個近乎,沒想到惹出這么多麻煩,只得笑著說:“哎——看靳書記說的。我們大隊再窮,一件大衣、幾個扣子還拿得起。靳書記話說出口了,我們有吃沒喝也得孝敬你。將來靳書記當了縣委書記或常委,不要忘了我們紅沙溝大隊,就是我們的福分了?!?/p>
正說著,院里忽然嚷起來,周兢開門看時,是看衣服的社員轟趕揪扣子的孩子。大嘴女人只揪了四個就被趕開,見王銀江揪得多,跟在后面想要一個,湊夠一副。王銀江不給,說:“不行,我是給縣上當官的揪的,又不是我的,給你一個人家就不夠了?!?/p>
大嘴女人說:“你不要哄我,縣上的人要這個爛扣子呢!”周兢見她還纏,吼道:“走遠去,咋那么眼??!”大嘴女人一愣,王銀江乘機走了。周兢怕靳向東再纏王銀江,隔門在外喊:“王銀江,扣子給靳書記你快出來,得趕快把這些衣服分掉,不然亂人拉了?!蓖蹉y江明白,答應一聲趕緊出來了。
靳向東又給文戈吹了一陣全國形勢,吹完要走,站起來說:“今天我說的這些,都是我掏心窩子的話,你可不要給人說!前些天我和縣上一個人說話,他不高興,我說你不高興沒關系,你告去,到任何地方告都沒關系,反正就咱兩個人,看是信你的,還是信我的!我的原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你要揭發(fā)我個反革命,我揭發(fā)你個反革命平方呢,你信不信!說得他大氣都不敢出了。咱們是最好的朋友,我放心得很!對你我啥話都不說。歷史已經(jīng)把咱們綁到一個戰(zhàn)車上了,我們得生死與共??!”
文戈突然覺得一陣惡心,想碰他幾句,還沒想好,周兢見靳向東要走,過來話別,說:“靳書記這就走啊?咋不多住幾天?你要多住幾天,咱們打聽哪個隊里有好羊羔子捉一個給靳書記吃。你看你還就要走?!?/p>
靳向東是聰明人,聽出他話里的假來,說:“多謝周支書的好意。你把羊羔子留著,等書記、常委來了再吃?!敝芫み€要說話,王銀江喊了一聲,他立即說:“那么靳書記你慢走,我那里喊得不行。”說著握手告別了。
靳向東一聲冷笑,悄悄對文戈說:“老弟看出來了嗎?今天來的要是書記或者常委,叫把他奶奶捉來吃那都捉呢!咱這個團委書記人家根本沒放在眼里!你說我們不努力、不當官行不行?好我的文戈同志,咱們得好好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