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隊長,你不就是拿回城壓我嗎?你不放綠燈,我這輩子就回不去了,是不是?好哇,我還不回去了呢,我這輩子就呆在這里了,給這里留人種!我天天看你,我在這兒就沒什么可怕的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破罐子破摔咣當(dāng)響!”說著帥子突然抄起桌上的一把剪子,嘩啦一聲撕開衣服,把剪子對著胸膛,“我不是檢查你就是不通過嗎?你不是要豬肝嗎?好哇,我告訴你,豬肝我沒有,我把我的肝取給你得了,總比豬肝值錢吧?”
牛鮮花笑了,說道:“有意思嗎?你這樣做不后悔嗎?再說那不是肝,那是胃口。”
“我把胃也給你!”
牛鮮花板起了臉,又一拍桌子:“你給我少來這一套!我什么都吃,就不吃這一套,你少給我耍流氓!沒想到一個會跳芭蕾看外國小說的人,也會耍潑耍無賴,你和村里的懶漢二流子有什么兩樣?”
“都是叫你逼的,狗急了也會跳墻,秀才急了也會咬人。我們這幫知青的命運在你們這幫沒知識人手里捏著玩,過癮吧?解氣吧?”
“不要再說了,再說,你真的一輩子回不了城了!”
帥子突然清醒了過來,他的眼里流露出了驚恐。牛鮮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牛……牛隊長……我,我這是……”
牛鮮花柔聲說:“帥子,你很危險,真的很危險?!?/p>
“牛隊長,我又錯了……”
“好了,咱們說說你這個檢查吧,這不是你寫的,是那個叫劉青寫的吧?你一張嘴,我就聞出味兒來了,一股脂粉氣,像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帥子驚訝地問:“你怎么知道?”牛鮮花沒有回答帥子的提問,反問道:“你告訴我,你抓我的頭發(fā)干什么?”帥子低下頭沒有放聲。牛鮮花說:“據(jù)我調(diào)查,你以前從來沒有這方面的毛病?!?/p>
“牛隊長,我回去自己寫檢查。我謝謝你,豬肝的事兒你沒有當(dāng)眾出我的丑,讓我自悟自醒,你對我手下留情了,我不會忘記的……”
“別跟我來這套,我不吃,咱倆之間沒有留不留情的。我認為你還是有一定覺悟的,是主動向我承認了偷豬肝的事,這很好!”
“牛隊長……”
牛鮮花朝他揮了揮手:“走吧,以后不要再讓劉青替你寫檢查了,好事也會讓她辦壞的!”
帥子回去把牛鮮花識破檢查的事兒跟劉青一說,劉青和他一樣驚訝:“這個女人眼神真夠毒的,她怎么知道是我替你寫的?”
“我也不知道。不過今天的問題嚴重了,我當(dāng)著她的面說了不少反動話,她要是哪天不高興了,嘴唇這么一動,我這小命就交待了。”
“這可要命了,沒有別的出路,咱的小命掐在她的手里,怎么也得搞好關(guān)系,送點兒禮吧。”
“她能收嗎?”
“大隊干部哪個沒收過知青的禮?關(guān)鍵看你送什么。不過牛隊長這個禮是很難送,一般的東西她不會喜歡。”
“那送點兒什么好?”帥子沒有主意了。
劉青琢磨了一會兒,直勾勾地看著帥子。帥子讓她看得不舒服,問怎么了,怎么拿這樣的眼神看他?劉青說:“帥子,為了你,我什么都舍得了,你小子將來要是變了心,真對不起我……行了,不說了,這個血由我出吧!”
第二天一早兒,牛鮮花興沖沖地抱著一個包裹朝大隊部走去。她剛進院里,就被幾個眼尖的女人發(fā)現(xiàn)了,看樣子包裹里肯定有好東西,大家圍上來讓牛鮮花打開包裹給她們看看,里面裝的是什么。
“沒什么,我二叔從北京給我捎來一條紗巾?!?/p>
女人們圍著牛鮮花,非要看看是什么樣的紗巾。牛鮮花無奈,只得打開包裹。眾人眼前一亮,里面是一條當(dāng)時很少能見到的鮮紅鮮紅的紅紗巾。大家爭相傳看著,贊嘆著,有的還想系在自己的脖子上試試。
牛鮮花著急了:“小心點兒,別給我弄壞了,我還沒戴過呢……”她好不容易要過紅紗巾,一個人躲進大隊部里,站在鏡子前左試右看,愛不釋手。
石虎子手里提著支半自動步槍從后面跟了起來,很正式說:“牛隊長,公社通知你去開路線教育會?!?/p>
牛鮮花正在試戴紅紗巾,頭也不回的答應(yīng)著:“知道了。”
石虎子又說:“公社讓你順便把帥子帶過去。”“知道了。”牛鮮花隨口答著,話說出口她才意識到事情不對,猛地回過頭提高了嗓門問道,“你說什么?”
石虎子重復(fù)了一遍。牛鮮花問這又是為啥?石虎子說有人揭發(fā)帥子剛從人保組回來,又犯事了,偷豬肝。公社人保組非常憤怒,讓把他帶過去,估計又要押一陣子。
牛鮮花問是誰捅上去的?石虎子從她語氣里聞到了火藥味兒,他感到有點莫名其妙,喃喃地說,是青年點的人匯報給他,他匯報給公社人保組的。牛鮮花質(zhì)問這個人是誰?石虎子說,他不能講。牛鮮花沉思著沒有吭聲。
石虎子把手里的半自動步槍遞了過去說:“給,把槍帶上吧!我剛擦好的?!迸ur花搖頭說:“不用!”石虎子又把槍向前遞了遞說:“你還是帶上吧,老爺嶺一帶最近又有狼傷人了,拿槍防防身。再說了,這個帥子是個流氓,你小心著他點兒,這小子什么事都能干出來。你和他坐在車上,一定要保持兩槍桿兒的距離?!?/p>
牛鮮花沉思了一會兒,她找到帥子,說要帶他去公社人保組報到。帥子好像早就預(yù)料到了會發(fā)生這種事情,沒有火也沒有鬧,什么都沒說,默默地跟牛鮮花走了。這多少令她有些意外。
劉青一直把帥子送到村口,又叮囑了幾句,不放心地目送他遠去。
從月亮灣到公社要翻越一座叫老爺嶺的綿延大山,那兒山高林密加之大雪封山,少有人跡。帥子趕著馬車慢慢的在山道上爬行。
坐在車尾的牛鮮花,把槍擔(dān)在了腿上,忍不住從兜里掏出那條紅紗巾,拿在手上反復(fù)端詳著一會兒后,把紗巾圍在了脖子上,打了個結(jié)。低頭端量端量,感到不滿意,解開又打,打了又解。
“牛隊長,你這個紗巾系的不對。”帥子回過頭來說,敢情他一直在偷偷觀察她?!皯?yīng)該打活結(jié),一邊短一邊長,三七比例,要讓長的那一邊垂到第三個扣子,這樣風(fēng)一吹,它就能飄起來。紗巾不飄起來,就沒有意思了,就沒有靈性了,這是紗巾,不是毛巾?!?/p>
牛鮮花繼續(xù)按自己著想法系著紗巾,沒有理會帥子的指點。帥子跳上了馬車,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扯下牛鮮花的紗巾,三下兩下給她系好了紗巾扣,往她手里一塞,然后繼續(xù)趕他的馬車。
牛鮮花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紗巾,又抬頭望了望帥子的背影,氣惱問他:“你怎么回事?怎么對我這么蠻橫?”
帥子像是沒聽見似的。
“我說的話你聽沒聽見?”
“牛隊長,你天生是一個衣裳架子,脖子長得又細又長,系著紗巾真好看。你看,四周一片雪白,只有你胸前一點紅,像一簇火焰,像一個跳動的生命,有了這一點紅,雪野變得生動起來,變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