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倒起戈來：“不是咱們不夠意思，這件事弄不好會影響咱們招工回城。”
“再說咱們是被誘騙的，當時帥子說是講個有意思的故事，咱們就稀里糊涂地去聽了。一聽才知道是講了些烏七八糟的，當時把我臊的，恨不得找個耗子洞鉆進去?！?/p>
“其實我對那些東西不感興趣，又不好意思立馬走人，聽了一會兒就睡了，他講了些什么我根本就沒聽進去?！?/p>
趙春麗強調(diào)說：“我也不感興趣，記不記得？他講了一會兒我和大龐就躲出去了?！?/p>
大龐最給大家定下了調(diào)子：“這件事咱們得統(tǒng)一口徑，咱們是受騙者，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p>
大伙齊聲應(yīng)合：“對，反戈一擊有功！”
李占河等人被牛鮮花安排在食堂交代揭發(fā)問題。“說吧?！迸ｕr花就像是個法官，居高臨下地盯著李占河等人，“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說清楚，是自己的責任不要往外推，也不要包庇別人?！?/p>
李占河一臉的誠懇地說：“大隊長，我們不敢隱瞞。不錯，點里的確是有人傳講《紅與黑》這本書。開始我們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經(jīng)過大隊長上綱上線的分析，我們的思想豁然開朗……”
兔子一看李占河搶先開了口，怕在牛鮮花表眼里表現(xiàn)落后，趕緊插了一句：“茅塞頓開?！?/p>
“認識到，這是階級敵人的陰謀，是資產(chǎn)階級在和無產(chǎn)階級爭奪下一代。他們妄圖和平演變我們青年一代，手段何其陰險，其用心何其毒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是可忍孰不可忍？”
“對，資產(chǎn)階級眼看你們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心紅眼亮，堅不可摧。于是，他們罪惡的黑手伸向了我們青年一代，他們用糖衣裹著的炮彈向我們轟擊，轟，轟，一炮跟著一炮，太猖狂了?！蓖米釉谂赃厧颓唬瑑扇艘怀缓?。
“然而，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我們要冷眼向洋看世界，熱風吹雨灑江天?！?/p>
“他們簡直是螞蟻緣槐夸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p>
“我們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p>
“東風吹，戰(zhàn)鼓擂，無產(chǎn)階級怕過誰？”
“高天滾滾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氣吹，用毛澤東思想武裝了頭腦的知識青年眼明心亮，經(jīng)得起血與火的考驗！”
“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p>
“我欲因之夢寥廓，芙蓉國里盡朝暉。”
“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p>
兩人越說越跑題，后來到了牛唇不接馬嘴的程度。牛鮮花忍了又忍，最后實在是忍不住了，打斷了他倆的話：“好了，這里不是毛主席詩詞朗誦會，咱們還是撈干的吧。接著揭發(fā)，點里誰傳講過《紅月黑》？兔子，你不是老插嘴嗎？這個問題你先回答?！?/p>
“大隊長，我確實什么都不知道。”
“對，我們什么都不知道。”這把輪到李占河插嘴了。
牛鮮花看了看兔子：“這樣吧，你先回自己的屋吧。”兔子如釋重負地答應(yīng)了一聲，聽話走了。牛鮮花等兔子走后，不再問李占河什么，只是長時間的盯著他看。看得李占河心里直發(fā)毛，他不放心地四下看了看，確認食堂里就他們倆人，這才悄聲說：“牛隊長，剛才我不敢說，確實是帥子?！?/p>
牛鮮花鄭重地說：“說話要負責任，不能信口胡來，也不能看他有過這方面的問題就落井下石，要實事求是。”
“絕對是帥子。”李占河語氣堅決地說。
“真的是他？那他圖的是什么？”
“你都不知道，這里的道道可多了，圖的是票房收入啊。”
“票房收入？有這事兒？”
“確有這事兒?！崩钫己映ｕr花跟前湊了湊，壓低了嗓音說：“帥子書不白講，每聽一回必須給他上貢?！?/p>
“上什么貢？”
“沒有一定之規(guī)，好吃好喝的也行，好用好好玩的也行，比如罐頭啊，餅干啊，炸醬啊，軍帽啊，軍用皮帶啊。真的要是一貧如洗，他有優(yōu)惠政策，替他洗洗臟衣服、臭襪子、臊褲衩也行?！?/p>
牛鮮花強忍住笑，板著臉故氣憤地說：“他這是剝削！”
“可不是嘛，比他媽的黃世仁還狠毒，比劉文采還貪婪，比南霸天還霸道，比坐山雕還陰險，叫他剝削慘了！” 李占河順著牛鮮花的竿兒往上爬，義憤填膺起來?！斑€有，他還放高利貸，手頭沒有現(xiàn)貨可以賒賬，賒了賬還要立字據(jù)，高利息。利息可高了，驢打滾兒的利。”
“怎么個驢打滾兒？”
李占河說：“你比方說今晚去聽書，聽書就得買票吧？手里沒貨水怎么辦？他說，可以打欠條呀。明明門票是一袋點心，第二天還就就得還一袋半。太狠毒了，許多知青被他剝削得負債累累，有的已經(jīng)傾家蕩產(chǎn)?！崩钫己泳谷荒ㄆ鹆搜蹨I。
兔子回到了屋里，認為自己沒有事兒了，剛想喘口氣兒，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兒。他是剛逃狼嘴，又入虎口。石虎子正威嚴的坐在那里等他呢。
兔子趕緊討好地笑了笑，叫了聲“石連長”。石虎子的臉繃成了石頭蛋子，一點兒也不給兔子開面。兔子小心翼翼地望著石虎子，免得惹怒他。石虎子旁敲側(cè)擊讓兔子檢舉揭發(fā)，兔子裝傻充愣打太極，兩人暗暗較上勁了。石虎子惱了，狠狠一拳打在炕上說：“看樣子你要頑抗到底了?！笔⒆犹忠蝗莺莸拇蛟诹丝簧?。
兔子脖子梗著說：“你越說我越糊涂了。”
“聽說你要為帥子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你聽誰說的，我越來越糊涂了?！?/p>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石虎子從兜里掏出一張紙，在兔子面前晃了晃， “你家里的情況我非常同情，大隊每個支委都知道，關(guān)于你回城的問題，大隊一直掛在心上?！?/p>
兔子眼盯著石虎子手里的那張紙，伸長了脖子。
“大隊經(jīng)過研究，決定把你列為第一批招工對像，正好公社知青辦給咱們點兒一個招工名額。”
兔子費力地咽了一口唾沫，這誘惑太大了，他艱難地說：“我表現(xiàn)得還很不夠?！?/p>
“現(xiàn)在表現(xiàn)也不晚啊?！?/p>
“我一定好好表現(xiàn)?！蓖米泳筒钌焓秩屇菑埣埩?。
“這次招工名額是秘密的，工種特別好，上鐵路司機學校。畢業(yè)以后呢，就是火車司機了，開著火車進北京，去上海，全國各地周游，多好的活兒啊。說實在的，我都眼饞，你說你怎么這么好的命呢。哎，可惜我不是知青，我要是個知青，這次一定和你打個頭破血流，那才叫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呢。填上吧，快點兒，這次公社要的緊！”說著石虎子把那張紙打開往兔子面前一遞，果然是張招工表。
兔子蒙了，呆呆地看著石虎子。
“你看我干什么，趕緊拿起填呀！”說著石虎子又遞給他一支鋼筆。
兔子答應(yīng)了一聲，趕緊搶過招工表和鋼筆，他的手哆嗦著，拔了好幾次，也沒有把鋼筆從筆帽里拔出來。石虎子一個勁兒安慰他別緊張。兔子使勁兒喘了幾口粗氣，閉眼平靜了一下情緒，這才拔出鋼筆，慢慢地填著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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