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張后來我在網(wǎng)上看到她的博客，雖然文如其人是通常說法，但通常說法里每有謬誤，她的文字倒不像她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性格，細敏、精致、婉麗清幽，說盡生活中密密綿綿的心思。又有照片若干，與她本人亦有不同，端莊秀氣，又嫻靜沉著。若是不認識她，看這照片，會以為是大學(xué)教師一類角色，文文秀秀，中規(guī)中矩。

認識她是有回陳姐給我打電話，說中午有沒有空，有空就到河邊上羅木酒吧去吃飯。我問么子事。她道有個朋友叫細張，近來心情不大好，她要陪她吃飯聊天，“你最會讓人開心，一定要來呵。”我說那好，我來。陳姐向來是好人，她有求人處，我必要應(yīng)諾?！澳悄阋染苼怼！标惤阌址愿?。我說你又不是不曉得，我這人么子壞事都能干，就是呷不得酒。她說呷得你也要呷，呷不得你也要呷。我說你自己不是海量啵？她道她身體不好，吃藥，醫(yī)生再三囑咐，這段時間滴酒不能沾?！澳阕詈檬前阉阕?。拜托，你要幫我這個忙?！彼值?。

陳姐性豪爽，有俠氣，是那種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她是學(xué)美術(shù)的，開過廣告裝飾公司，又做過服裝設(shè)計，早些年還組過一支時裝表演隊，身邊美女如云。那些美女每有心思，必找她來聊，她幾句話就撥得云開霧散，曉風(fēng)霽月，遂深得她們擁戴。她又抽煙，呷酒，笑聲朗朗，人一見她如見到碧空萬里。

我沿著河邊開車，春氣拂來，水波粼粼，只覺得日子平和，人勿自擾。到了羅木，陳姐與一個女子坐在靠窗位子說話，另還一個男子我也認得，姓李，小名三佗，是個畫家，大約也是陳姐叫來的。陳姐跟我介紹，說這是細張，她的小姐妹。又介紹了我。指了指三佗，你們認識嘍。“作家，我還是頭一次認得作家?！奔殢堈f，從桌上摸過煙來遞一根給我，“抽煙嘍。”她抽的是男式煙，抽煙的樣子也像男人，大口大口地吞吐。我望了望她，三十出頭模樣，鵝蛋臉，眉目清爽，一看是個大方人。陳姐道細張噯，事業(yè)好成功咧，開了一家印刷廠，三百多工人，還開了一家叫么子公司？“物流公司?！奔殢埜呗曆a充，又吐一口濃霧。陳姐道是咧，物流公司，車子都十幾臺。人最痛快，就是好人未必好命，早三年離了婚，到現(xiàn)在還沒找到一個愛她的人?！伴L得丑，沒人要。”細張又補充道。陳姐說你哪點長得丑呢，我看你還長得蠻好?！澳腥似培纾奔殢埿σ痪?，把煙頭摁滅，“哪個敢找嘍。”陳姐說么子男人婆呢，未必你比我還男人婆些？搞事業(yè)的女人，又不是做二奶的，當(dāng)然要有點個性噻。男人不識貨，男人都瞎了眼。三佗對陳姐道哎哎哎，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呵。我跟老何視力都是一點五的。說話間點的菜上來了，陳姐叫來兩瓶五糧液。我說哎呀，就我們四個，兩瓶酒如何呷得完?！斑葒D！”陳姐叫道，又朝我眨眨眼。想起她的囑托，我就不做聲了。陳姐不呷酒，她近年身體很糟，陪著藥罐子過生活，看見酒眼珠子是綠的，然而端不得杯，因為有醫(yī)囑。她就指揮我同三佗輪番給細張敬酒。一會兒要小交杯，一會兒要大交杯，氣氛搞得蠻熱鬧。又不斷叫我說段子，我說了幾段，細張笑得極猛烈。陳姐說太素了太素了，再來幾段葷點的。我遂又葷了幾段。細張笑得是波濤洶涌。幸虧是包廂，若是坐在外間大堂里，人家會嚇壞身子。一邊笑又一邊呷酒?？粗粗殢埦陀行┐笊囝^了。又忽然叫道：“我操你媽媽的程東林！”一口又呷了一杯，然后坐著哭起來。陳姐跟我說，程東林是細張前夫，原來兩口子感情蠻好，一起開公司。后來跟公司里一個會計妹子搞上了，就跟她把婚離了，公司也分成了兩家。細張恨死了他，當(dāng)然也恨死了那個會計妹子?？蘖艘粴饧殢堄只謴?fù)了平靜，嚎一句：“放音樂，老子要跳舞！”陳姐就叫三佗到外頭把服務(wù)員小姐喊進來，叫她把包廂里的卡拉OK機里放點音樂。音樂起了，陳姐叫我先陪細張?zhí)鴤€舞。那細張哪里是跳舞，東倒西歪，把我的手都扭痛。下一曲我叫三佗上，三佗怕細張倒下去，忙摟住她，細張順勢在三佗臉上咬了一口，叫道：“怕不怕？老子是母老虎！怕不怕？”咚的一聲，就倒在地上了。

我們把細張扶到墻邊的沙發(fā)上，陳姐說，好，謝謝你們，總算把她搞醉了。人一醉，么子煩惱就沒了。你們走吧，我在這里陪她。

隔了一天，細張給我打來電話，她說是從陳姐那里要了我的手機號?！皩Σ黄瘕。夷翘煊悬c失態(tài)。曉得啵，我困了整整一天，今天才醒過酒來?，F(xiàn)在腦殼都痛咧?！庇终f你千萬莫以為我是個下三爛的女人，我那天也沒么子，就是心情有點糟。你莫笑話我。我說哪里哪里，我還不至于這么淺薄，隨隨便便就把一個人歸了類。“那就好。下回我喊你跟陳姐一起去唱歌嘍，我別的狠沒有，唱歌在業(yè)余比賽里得過一等獎咧。我唱幾首鄧麗君的歌給你聽嘍。”我說好，要得，我把耳朵先洗干凈。她笑了一聲，又說她在新浪上開了個博客，“沒事幫我看看噻，你是作家，指點指點我的寫作噻。我蠻喜歡寫作的咧?！蔽艺f好，一定。她好像還不放心，又問我一句，你真的沒認為我是個放肆的壞女人吧？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她顯得很開心，說她就是這么一個人，有么子情緒一定要發(fā)泄。“我憋不得，一憋就想死。那天一呷酒就沒事了。你看我現(xiàn)在又快活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