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見邢小美來了,熱情地說:“表妹也喝碗粥吧,熬了大半鍋呢?!?/p>
邢小美坐下說:“我吃過了?!?/p>
母親瞟了一眼邢小美:“又不是什么好事,還要粉墨登場?!?/p>
邢小美知道母親在責(zé)怪自己化妝,便用手摸著自己的臉說:“本來不想化妝,可早晨起來往鏡子跟前一站,像個吊死鬼,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白頭發(fā)也有了,這個樣子去見許鵬展,不是給他的心里填堵嗎?”
“你到現(xiàn)在還在惦記著他,他要是心里有咱們娘們,就不會往牢里跑,他就是欺負(fù)咱們娘們心腸軟啊?!蹦赣H喝了一口粥,連粥帶話一同咽進(jìn)肚子里。
邢小美怕母親又起情緒,急忙說:“倒也并不是全為了許鵬展,媽不是常說嘛,人不怕背興就怕淡興。今天上法庭,人少不了,媒體、熟人、方方面面的人,許鵬展已經(jīng)夠熊了,咱再是一副霜打的樣子,那不更讓親者痛仇者快嗎?”
“小美說得還真是這么個理,照你這么說,一會兒我也得收拾一下,還有你表姐,換上件體面像樣的衣服,那監(jiān)獄也是人蹲的,只要不往正道上走,誰都有份,咱怕啥?只是親友團(tuán)的人太少了,算上你表姐也只有咱們?nèi)齻€人,姓許的老家那些人呢?怎么不來了?這要是赴宴喝酒,怕是擠得都坐不下桌子。那些個山貓子野兔子啊,見好一哄而上,聞到臭味都跑沒影了。你看看許鵬展當(dāng)初當(dāng)副縣長那會兒,他們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哪個沒給他添過麻煩,如今誰肯來看他一眼呢?啥叫人心?這就叫人心!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yuǎn)親。世道變了,人心也都不是原來的顏色了?!蹦赣H喝完最后一口粥,將筷子擺在碗上。
表姐將碗收拾下去,又端來一杯水,遞上母親要吃的藥。
母親將藥捏在手心里說:“我這病,生是他姓許的給氣出來的,沒沾上這姑爺別的光,倒是惹了一身的病,哎,真不知道我上輩子遭了哪份孽?!?/p>
邢小美默默地看著母親不知說什么好。母親這一輩子真是不容易,她生在長江北岸一個姓龔的大戶人家,從小跟著私塾先生讀四書五經(jīng),取名龔玉抒。邢小美的父親本是他家里的長工,經(jīng)常在窗下偷聽教書先生授課,有次被邢小美的外公看到了,狠打了他一頓,邢小美的母親氣不公,與家里大吵大鬧,從此兩人產(chǎn)生了愛情,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私奔了。若干年以后,當(dāng)日子變成了柴米油鹽的算計時,龔玉抒才發(fā)現(xiàn)自己跟長工的私奔是一個天大的錯誤,丈夫是個心胸狹隘、只在小事小利上用心計的男人,按她的話說就是胸?zé)o大志,但生米已經(jīng)煮成熟飯,后悔藥是沒地方買了。所以,女兒邢小美與許鵬展戀愛時她堅決反對,原因就是門不當(dāng)戶不對,她不想看到女兒一輩子像自己一樣過得不幸福。后來的一切果然證明,她當(dāng)初的反對是正確的,堪稱遠(yuǎn)見卓識。
母親吃完藥,便開始梳理頭發(fā),母親多年高盤發(fā)髻,始終未變過頭型,這使她看上去年輕俐落,從背影看與邢小美像是姐妹。有一次,兩人去逛百貨商店,邢小美為母親選中了一件衣服,喊母親試一試。一旁的服務(wù)員吃驚地問:“她是你母親呀?我還以為是你姐姐呢。”母親生得年輕,邢小美自然歡喜,可她發(fā)現(xiàn)母親近來蒼老得很快,許鵬展的事情能不讓她心痛神經(jīng)痛嗎?
邢小美的心里掠過一陣不安和愧疚,埋在心里的話再也壓不住了,低聲說:“媽,女兒這輩子是對不住您老了,假如下輩子有緣,我還做您的女兒,一定好好報答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