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樣細膩的感情在周建業(yè)日益繁忙的工作中漸漸變得粗疏起來了,特別是周祁晚兒上大學以后,周建業(yè)幾乎很少在家休息,更沒有時間坐下來聽她細說單位的事情,以前她總是趁周建業(yè)在家的時候,把單位的難事跟他念叨一遍,聽他解剖出點子,現(xiàn)在她再跟他說單位的事情,他不是顯得心不在焉,就是催她揀重點說,他沒時間聽那么詳細。而逢到這時,祁有音便把話題打住,再也不往下說了。
周建業(yè)變了,變得越來越忙了,忙得除了顧不上跟她說話,顧不上詢問她的生日,也顧不上跟她做房事了,半年數(shù)月不沾床已成了習慣,祁有音跟周建業(yè)的司機或秘書見面的機會勝過跟周建業(yè)見面的機會,她想找周建業(yè)的時候,經(jīng)常手機屏蔽,她必須通過司機或秘書才能找到他。終于有一天,祁有音悟到這樣的日子對正常的夫妻來說已經(jīng)相當不正常了,想到自己比周建業(yè)大三歲的年齡,想到周建業(yè)副省級的領導身份,想到紛繁復雜的社會生活,想到周建業(yè)身邊那些年輕靚麗的女人……祁有音第一次為自己平穩(wěn)安寧的生活感到憂慮和驚慌,自從上次郝從容、邢小美三個大學的同學在酒吧里長談以后,祁有音漸漸感到老同學之間的繚繞不去的溫情,她夜里寂寞難耐的時候,會給郝從容打電話,電話里也不好把自己真實的生活訴說給對方,她畢竟要給周建業(yè)留面子,于是顧左右而言他后,就開始討論李商隱的詩。
從容啊,最近我又把李商隱的詩系統(tǒng)地看了一遍,我有了一個新發(fā)現(xiàn)。祁有音故意吊起郝從容的胃口,她知道郝從容對李商隱的詩異常癡迷。
郝從容果然來了精神,立刻在電話那邊抬高了聲音問:說說看,是哪首詩讓你有了新發(fā)現(xiàn)?
祁有音說:“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這兩句詩跟現(xiàn)代人的理解大有誤差,我覺得這是李商隱暗戀宮里的某個妃子而偷偷寫給她的,你幫我查查看,李商隱有可能暗戀哪一個妃子呢?
郝從容在電話那邊哈哈笑了起來,笑過后說:有音,我感覺你這想法滿奇怪的,你怎么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呢?李商隱敢暗戀皇妃,他真是不要命了呢。
祁有音知道郝從容天性敏感,她說這話的同時已經(jīng)在猜測祁有音的心思了,祁有音自然不想讓她把自己猜個八九不離十,她深信大學時代她在筆記本上記錄過的那句話:不要把你的秘密告訴你的朋友,因為你的朋友還有朋友。于是,祁有音放松地笑著說:我是在重讀他的詩時突然產(chǎn)生的想法,沒有任何相關的背景,只想把我個人的想法跟你這個李商隱迷探討一下,“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嘛。
郝從容已經(jīng)聽出了祁有音的話外音,她在掩飾自己話外的東西,她不說,郝從容也能約略猜到,同為官場夫人的身份,苦悶孤寂是共同的。她給她打電話,其實也是一種排遣和發(fā)泄。既然祁有音不想把生活中最真實的東西講出來,郝從容也不必多究,她順水推舟在電話里說:到底是省級領導的夫人深刻呀,我這個市級領導的夫人就沒想到這個層次,好吧,回頭我把這首詩好好研究一下,看看李商隱究竟暗戀過哪個妃子。
祁有音接過話繼續(xù)說:從容你想想,在那樣的深宮里,年輕美麗的妃子們都成了皇上的私寵,可她們同時又是自己青春的殉葬品,對于青春的女人來說,那些寂寞的長夜是很難熬的。多情的李商隱在這個時候暗戀上哪個妃子,或哪個妃子偷偷暗戀上他都是極其可能的。兩情相約卻不敢公開,自然會“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了。
你分析得有道理,真是有道理。郝從容贊揚著祁有音,這份贊揚里也暗含著巴結(jié),畢竟她是省婦聯(lián)的干部,祁有音從高處看她是俯視,而她從低處看祁有音就是仰視了,至于同學關系那不過是一種緣分而已。
她們又說了一些別的話,還提到了邢小美,祁有音不喜歡邢小美,嫌她俗氣,但話從她的口里說出來,卻變得無傷大雅。郝從容知道祁有音說話歷來講分寸,如今更加舌不由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