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元任見所有的男人都盯住雅貞,頓時大怒,但分明是劉雅貞突然闖入,他又不能怪眾人無狀,不禁深怨劉雅貞來的不是時候。他大踏步走過去,位過她的手,用力輕輕一握,示意她跟著朝前。劉雅貞只覺無地自容,這么多男人圍觀,而且和邵元任手拉著手……這還是他第一次拉她的手……她懷疑自己沉陷一場甜蜜的惡夢,懵懵懂懂地朝前走著,跟著邵元任在李平書面前停住了。李平書是少數幾個見過劉雅貞,知道一點原由的人,他慌忙和劉雅貞正式招呼:“原來是表小姐,您新年好啊。” 劉雅貞輕輕福了福,算是回禮。商界不少人聽說過邵老板和表妹的“故事”,見李平書這么稱呼,他們忙收回了目光。陳其美立時惡狠狠地掃視著幫會成員,逼著他們紛紛低下頭……全場上下,只剩陳慎初一個人失魂落魄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劉雅貞。 李燮和輕咳一聲,道:“慎初,你過來?!标惿鞒跽局粍?,一個光復會成員推了他一下,他這才反應過來,慢慢走到李燮和身后,但目光始終不離劉雅貞。“雅貞姑姑,”鳳儀不知哪里蹦了出來,快樂地抱住她:“我等你好久啦!”邵元任頓時松了一口氣,感到可以順理成章地讓劉雅貞離開男人的視線,他淡淡地說:“鳳儀,帶雅貞姑姑上樓去吧?!?/p>
“好!”鳳儀拉著她便走,她著急要把畫送給雅貞呢。劉雅貞如蒙大赦,恨不能一下就上了樓,怎耐她是小腳,只能一步三搖地跟在鳳儀后面。眾人不禁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著這位古典小姐的風姿,只有陳慎初如癡如醉,毫不顧忌地盯住劉雅貞。邵元任陰冷地掃了他一眼,擔心自己流露出不滿,悄聲和李威說起來話來。鳳儀渾然不覺氣氛有什么變化,滿心歡喜地和劉雅貞在書房里看畫玩耍。就這樣,她度過了在上海的第一個春節(jié)。
新年后不久,邵元任終于為鳳儀選定了一所小學。這所小學不在南市,而在租界。它地處靜安寺大道附近,環(huán)境優(yōu)雅,街道整潔,和南市相比,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每天清晨,李威先開汽車[10]把邵元任送到元泰絲廠,接著開車把鳳儀送到學校,鳳儀喜歡看車窗外的景色,南市密集的街道、低矮的棚戶,還有元泰絲廠門前,坐著獨輪車上班的女工們,都讓她感到勃勃的生活熱情,而到了租界,她又能看見外國僑民們坐著敞蓬馬車來來回回,透過馬路邊的縷空圍墻,還可以看見大班別墅里的花園和網球場。她每天在這樣兩個地方穿梭,久久不能厭倦,甚至,她喜歡在路上的時光,要遠遠超過在校園的時間。
學校只有兩個班,教授英文、數學和基督教教義,鳳儀的英文沒有基礎,上海話也講的不好,這讓她常常受到同學的恥笑。加長自小生長在南京,受的是純中國文化的教育與熏陶,她在心理與行為習慣上,難免和上海家庭長大的孩子格格不入,她漸漸地獨來獨往,每天傍晚,李威來接她之前,她就一個人坐在校園旁邊的教堂里,呆呆地發(fā)愣。
慢慢的,教堂里一個美國神父注意到她。這個中國女孩經常獨自坐在長條凳上,似乎滿懷心事。在她這個年紀,怎么會有人愿意享受孤獨呢?這一天,他不禁走到她身邊坐下,操著異域風味的中國話問:“你在等人嗎?”
鳳儀看著他灰藍的眼睛,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