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記交代完到省里開會去了,辦公室內(nèi)只剩下他一個人,他把門鎖好后,望著堆在茶幾上像小山似的紅包,茫然不知所措。他情不自禁地掏出自己的小鏡子照了照,發(fā)現(xiàn)鏡子里的臉突然不像自己的老板了,奇怪了,以前以為自己幾乎就要變成書記了,今天怎么突然找不到感覺了?他又仔細(xì)端詳了一下自己,鏡子里的臉不僅不像書記,也不像自己,這張臉如此陌生,究竟是誰?陽光像幽靈一樣彌漫在空氣中,他有一種眩暈的感覺,他知道自己迷失了?!罢l能告訴我,我是什么人?”這是莎士比亞筆下李爾王的呼喊,這喊聲振聾發(fā)聵,讓他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了捂耳朵。他隨手拿起一個沉甸甸的紅包,抽出一沓綠票子,剛好是一萬美金,多么漂亮的綠票子,燒了多可惜??!可是他還是抽出一張,用打火機點著了,火苗歡快地舞動著,像老鼠一樣一口一口地撕咬著綠票子,仿佛撕咬著他的心,一張綠票子化作了灰燼,屋子里彌漫著灰燼的香味,他猛然激靈了一下子,耳畔響起一個聲音:“難道你也想如此毀滅嗎?”“不!”他情不自禁地回答?!拔业米跃龋疫€沒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他自言自語地說著,手忙腳亂地將紅包和信封里的錢一沓一沓地抽出,整整五萬美金,三十萬人民幣,望著這些耀眼的金錢,他猛然清醒了,心情復(fù)雜地想:“老板,對不住了,我不想成為你手中的鏡子。我只好走自己的路了?!毕氲竭@兒,他將錢收進(jìn)隨時準(zhǔn)備出差用的拉桿箱內(nèi),然后將地上撒落的信封一張一張地?zé)?,直燒到夜幕降了下來,仿佛自己已?jīng)被打發(fā)到了陰間。他毅然決然地站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望了一眼,外面早已華燈初上,他平靜地給書記打了個手機,告訴他該燒的都燒了,書記說辛苦了,一切按計劃辦吧。然后掛斷了手機。他呆立了片刻,拽起拉桿箱走出辦公室?!安荒茉偻狭?,否則一切都完了!”他在電梯里想。
他開著車快到迎賓館時,又猶豫了,他知道一旦自己走進(jìn)十三號樓,自己的政治生命或許就徹底結(jié)束了,即使仍然能留在官場,也不會有人重用自己了,因為誰都不會容忍背叛。他不知道自己的行為算不算背叛,背叛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心目中的偶像已經(jīng)碎了,他又掏出小鏡子照了照自己,感覺鏡子里的臉很像自己,他淡淡地笑了,搖下車窗,隨手將小鏡子扔出窗外,隨著“砰”的一聲脆響,他毅然決然地將車駛進(jìn)省迎賓館……
在實際傳聞中,商政的確是燒掉了五十萬,信以為真的人極盡辱罵之能事,我住的酒店附近有一個公園,里面有一個小廣場,每天都聚集著百兒八十人在那里高談闊論,簡直就是民間沙龍,我曾經(jīng)好奇地去聽過幾次,一些人在談及商政燒錢這件事時,簡直是怒發(fā)沖冠、血貫瞳仁,將世界上最難聽的詞都送給了他。我不知道商政聽了這些話會作何感想,反正我聽了以后,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但是我并不認(rèn)同這些下三爛的胡編亂造,因為這座公園是東州最丑陋的一座公園,別看它緊挨著幾十棟退休老領(lǐng)導(dǎo)的別墅,卻是一個極黃極骯臟的所在,一些無業(yè)游民、閑散人員抽著劣質(zhì)香煙東瞅瞅西望望,搭訕著那些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賣淫女,常言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商政在這些人嘴里難免被糟蹋得一身下水道味兒。說句心里話,我心目中的商政只是一時迷失了,因此我認(rèn)為,書記摔碎了小鏡子,預(yù)示著商政想做他人的夢想破滅了,商政扔掉小鏡子,寓意著他開始尋找自我。我覺得小說家要能抓住關(guān)鍵時刻,像用快鏡頭攝影似的,抓住“現(xiàn)在”或“即時”的一剎那間。我認(rèn)為商政在面對一大堆紅包時恰恰就是這一剎那,不管故事往下如何發(fā)展,我都希望抓住這一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