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大概是她做東州市第一夫人以來頭一次凄凄慘慘地躲在家里過生日,前來祝賀的只有我一個人,實際上我也是她打電話約來的,她自己親手炒了四個菜,開了一瓶法國紅酒,生日就在淡淡的哀愁和凄苦的惆悵中透過纏綿的音樂開始了。窗外凄美的夕陽射進來,多少喚醒了我已經(jīng)埋葬掉的心氣,她在落下窗簾的房間里點著許多支蠟燭,頭頂?shù)奶旎ò迳鲜窍灎T映照的光圈,我抬頭望著紅紅的光圈,有一種花圈的沮喪,總覺得房間內(nèi)有一種祝英臺墳?zāi)故降臍夥?。沒想到貌似堅強的她幾杯紅酒下肚,眼淚便止不住地流了出來,想到自己未卜的前程,我也左一杯右一杯地麻醉著愁腸,不知不覺間我們倆已經(jīng)醉作一團,她把我的頭抱在懷里像撫摸哈巴狗似的撫摸著,一邊撫摸一邊呼喚她老公的名字,她每呼喚一聲就仿佛有一根針在刺戳我的腦子,我的靈魂在腦子里嗡嗡直叫。一開始我還是被摟在內(nèi)衣外面,不知什么時候,我的臉已經(jīng)埋在一對松懈得像面袋子一般的乳房內(nèi),松松軟軟、暖暖和和、熱熱乎乎,我的自控力剎那間閃現(xiàn)了火花,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猛灌自己紅酒。沒想到她倒出手來,竟垂著一對奶子站起身走到鏡子前,左照一照右照一照,像個瘋女人一樣沒羞沒臊地開始脫衣服,東扔一件、西扔一件,不一會兒鏡子里便出現(xiàn)了一個裸體的女人,我望著眼前白花花的胴體,身子突然一哆嗦,靈魂終于出竅了,耳邊響起老板曾經(jīng)的聲音:“商政,你嫂子這星期不在家?!蔽蚁乱庾R地回答:“老板,我安排?!被蛟S是我的聲音太像她的老公了,她猛然轉(zhuǎn)過身來,用一雙淚眼望著我,此時的我早已不是我,而是我的分身之一,也就是她的丈夫,于是我那自我控制的最后火花熄滅了,我猛然起身吹滅屋子里所有的蠟燭,迫不及待地沖向鏡子前那臃腫雪白的胴體……
人生之所以殘酷,就在于無法追悔。干完那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后,我似乎是清醒的,因為我離開她的家時,心情羞愧到了極點,懷著無地自容的感覺回到我家樓下,一進樓道便跪在了地上,幾乎是跪著用雙手和膝蓋上的樓,我妻子給我開門時乍然驚叫起來,連我都嚇得當(dāng)場吐了一地。
第二天清晨,妻子早早地上班走了,我起得非常晚,快中午了才睡醒,一睜眼,腦袋里嘰嘰喳喳地擠滿了人,我踉踉蹌蹌地走進衛(wèi)生間,照鏡子時,只覺得身體猛然一哆嗦,倏地,我消失了。一個黑臉的專案組成員接管了我的身體,他一臉嚴肅地問鏡子里的人影:“你昨天晚上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鏡子里的人影好像是我,一臉得意地看著黑臉。黑臉厲聲喝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黑臉魁梧的身材面對鏡子里的我好像居高臨下,我反問道:“你是誰?”黑臉答:“專案組成員。”我繼續(xù)問:“是龍的傳人嗎?”黑臉答:“我是,但你已經(jīng)不是。”鏡子里的我嘿嘿笑道:“你知道誰是龍嗎?告訴你,記住了,天子也叫真龍,所謂龍的傳人也就是天子的傳人。天子代表什么?”黑臉怒道:“一派胡言!”這時我又覺得身體猛然一哆嗦,黑臉已經(jīng)變成了紅臉,只見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給人一種奇怪的親切之感。他溫和地說:“想不到你還挺有思想。有思想是好事,但不能胡思亂想,思想不是越多越好,多了就要出亂子。什么叫解放?解放也是消滅。像你這種為虎作倀之輩,必須消滅?!奔t臉話音剛落,我的軀體又猛然一哆嗦,一個臉上蒙著黑布的大漢接管了我的軀體,他從盥洗臺上的牙具杯內(nèi)拿出我的刮臉刀,熟練地卸下刀片,向鏡子里的我揮了揮,然后說了兩個字:“保密!”就像切面包片一樣,在我的前胸橫一下豎一下地割了起來,帶著體溫的血液無聲無息地流了出來,我的前胸很快變成了縱橫交錯的小溪。萬幸的是蒙臉大漢用力不猛,否則我的心臟很可能被當(dāng)做土豆挖出來。大漢割完后輕蔑地看了一眼鏡子里的我,身體突然膨脹起來,我借機鉆進了他的身體,對著鏡子一瞧,站在鏡子前的血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右手還捏著滴血的刀片?!拔业奶欤∥疫@是怎么了?”我趕緊給妻子打了電話,她慌慌張張地趕回家,見到血肉模糊的我頓時就嚇傻了,她趕緊叫救護車送我去了醫(yī)院。在醫(yī)院處置完傷口后,醫(yī)生建議我妻子領(lǐng)我去看心理醫(yī)生,我當(dāng)時就拒絕了,我不想我的腦袋全部被撬開,任由別人窺探。但是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的軀體痛苦地被我的分身們接管著,特別是老板和他的兒子接管我的軀體時,兩個人密謀利用地皮賺黑心錢的丑事一五一十地從我嘴里說了出來,嚇得我妻子目瞪口呆,她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問我到底怎么了。我只好將老板的老婆過生日勾引我的丑事說了出來,我妻子聽了以后痛苦萬分。剛好半夜老板的老婆又把車開到了我家樓下,我妻子怒從心起,二話沒說就下了樓,“臭婆娘!”我妻子一邊沖出樓道一邊大吼,就像魔鬼從阿拉丁的瓶子里鉆了出來,她一把將老板的老婆從車里揪出來劈頭蓋臉地就抓,一邊抓一邊扯著嗓門吼道:“你這個臭不要臉的,你可把我老公害慘了!”老板的老婆被突如其來的襲擊嚇蒙了,她連忙鉆進車內(nèi),一踩油門,逃掉了。我妻子不依不饒地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大罵:“臭婆娘,你們一家子都是王八蛋!”搞得許多人家打開窗戶向外窺探。風(fēng)波雖然過去了,但是我的痛苦卻越來越重,老板因為有嚴重的牛皮癬,滿后背都是,一到夏天不僅奇癢無比,而且流膿流血,因此每當(dāng)他的分身接管我的身體時,我就使勁抓撓后背,抓得血肉模糊,我妻子見我痛苦萬分,不顧我的反對,毅然決然地領(lǐng)我去看了心理醫(yī)生,醫(yī)生診斷后非常沉重地告訴我妻子:“你老公人格分裂了!”
應(yīng)該說關(guān)于商政的所有傳聞中,這一段是最離奇的。“人格”這個詞,據(jù)說是從拉丁文譯過來的,指的是“演戲時應(yīng)劇情需要所戴的臉譜”,很像川劇的變臉。但是我不相信商政會人格分裂,因為在仕途上混久了,很可能將人格混丟了,一個沒有人格的人根本談不上人格分裂。當(dāng)然像商政這種有遠大政治抱負的人,還不至于混丟了人格,盡管他目前的處境非常艱難。當(dāng)然,僅憑一則傳聞還無法判斷主人公的未來命運,但有一點我是可以肯定的,商政不會停止追尋,他的心靈始終都在路上,只是人生猶如一座迷宮,我們很難分清鏡子與面具的區(qū)別,因為“我是誰?”既是問題,也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