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友松心里有譜，但不擺譜。他穿一身名牌西服，卻沒穿出樣子，脖子后面的白襯衫領(lǐng)兒都翻到了外面。黃嵐一直沒發(fā)現(xiàn)，等到老板進了包廂的門，一轉(zhuǎn)身時她才看見了，趕緊走過去輕聲提醒了他一下，但是太遲了，高侃看見了，他帶來的那兩位客人也看見了，雖沒笑，但眼里都露出了看鄉(xiāng)巴佬的神色。方友松一臉正經(jīng)地摸了摸身后的白襯領(lǐng)，往脖子里掖了掖，然后沖高侃無奈而又十分愚蠢地笑了笑：“今天第一次正式穿西服，還沒穿習慣呢。”

方友松當然不是第一次穿西服了。黃嵐陪他出國都有好多次了，即使在最有紳士風度的英國，老板也是風度翩翩氣宇軒昂的。方友松還跟黃嵐打趣，不講究一點不行啊，一出國，我也是個外賓了。還說得格外嚴肅認真，把黃嵐逗得直樂。說歸說，笑歸笑，方友松在那些老外面前也的確是努力維護好一個中國公民的形象，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泱泱大國的風度。就是回了國，在自己的公司里，方友松也從不胡亂穿衣，雖說很少穿西服，大多數(shù)時候是穿工便裝，但什么衣服往他身上一穿就能穿出一個大公司老板的樣子來。他就是個大公司老板。農(nóng)民企業(yè)家，到底是農(nóng)民，還是企業(yè)家？事實上，他已經(jīng)很少把自己當成一個農(nóng)民，或者那種什么農(nóng)民企業(yè)家。他甚至早已忘了自己曾是一位農(nóng)民。

老板今天裝土包子，可能是故意裝給高侃這小子看的吧？

黃嵐正在暗自猜測，高侃把臉湊在黃嵐的耳根上低聲道：“看見了沒有？我那兩位客人正色迷迷地看著你呢?！秉S嵐臉一緊，剜了高侃一眼。又在心里暗罵，這個高衙內(nèi)真會做生意，主菜沒上桌呢就先端上了兩個拼盤，一個賣鋼材的，一個賣水泥的。不過這兩位客人倒也沒有像高侃說的那樣色迷迷地看著她，姓葛的那胖子胖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好像坐在那里打瞌睡。姓李的那瘦子偶爾打量她一眼，眼神卻很正。色迷迷的是高侃這小子，那雙眼，看什么都是貪婪的。

眾人都已入席，頻頻舉杯，又一場人生的盛宴開始了。

吃飯，也能看出一個人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你看，胖子葛老板不一會兒就吃得渾身發(fā)熱，站起身來脫衣了。一個肥大碩圓的肚子在襯衣里面晃蕩，襯衣下面那條褲子也不知是怎樣系住的。這時服務(wù)小姐端來了一盆湯，報出菜名：“海蜇馬蹄湯，請各位慢用?！备鹄习暹@么胖了，速度卻不慢，屁股還沒有完全坐落實，就舀了一匙，急不可耐地嘬起嘴去喝，燙得他一咧嘴，把喝進嘴的湯一下子都給吐了出來。

高侃把眉頭皺了起來，大概是覺得自己帶來的客人給自己丟了面子。那個瘦猴般的上?？腿诉B忙扭過頭去了，把臉壓得很低了暗笑。黃嵐裝著用餐巾紙捂住嘴輕咳，免得當著客人的面笑出聲來。她偷眼瞧了一下自己的老板，這個時候的方友松可真是一副大將風度，敦實得很，平靜很得，只把手邊的一疊餐巾紙推到了葛胖子那邊。葛胖子漲紅了臉，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他故意找岔子：“小姐，你是怎么搞的，這湯變味了！”

服務(wù)小姐正要說什么，黃嵐站了起來，機智地給客人打圓場，又變著法子恭維葛胖子：“小姐請換一盆吧，我們葛總可是從毛主席家鄉(xiāng)來的客人啊，什么樣的世面沒見過?！备鹋肿右宦?，立即露出了一臉偉大的神色，仿佛自己也跟著偉人一起偉大起來了。服務(wù)小姐卻還在猶豫，黃嵐又給她遞了個眼色。小姐這才勉強端起湯盆走出了包廂。黃嵐也跟了出來。小姐看了看她，面有難色，說：“這湯真的沒變味呀，海蜇、馬蹄都是新鮮的，你讓我怎么換呀？”黃嵐笑了笑，低聲說：“我知道這湯沒變味，可人家是遠道而來的客人，你怎么也得給點面子吧。我看這樣，湯就不用換了，你換一只更漂亮的湯盆，端上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