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夢城 第十節(jié)(4)

夢城 作者:陳啟文


“高侃才不要什么面子呢,他要的還是錢?!?/p>

“誰不要錢啊,我也要啊,賠本的買賣,誰愿意做?”

“老板,您覺得高侃能辦成多大的事?”黃嵐試探著問。

“先別管這些,把他的胃口吊起來再說。嘿嘿,這小子把我當成土老鱉了?!?/p>

“您也是,平常挺注意的嘛。”黃嵐責備道。

“我就是要讓他把我當做土老鱉,土老鱉好吃啊,為了從我這里狠狠地賺上一把,這小子就會把我作為他的首選對象,你以為找他的只有我們一家,他屁股后面掛著一長串人呢。知道嗎,嵐嵐,生意場上都怕對手太精?!?/p>

“老板,您可真會放煙幕彈??!”黃嵐大叫。她不禁又有些后悔,早知老板是這想法,她又何必表現(xiàn)得那樣精明呢。

“你今天也做得很好,”方友松說,“要不,別人還以為咱們是個傻瓜公司了?!?/p>

“您都把我繞糊涂了?!?/p>

“你還年輕,慢慢就會明白的。”方友松思忖了一會兒,又說,“就比如說今天高侃帶來的這兩個客人,那個湘潭胖子有幾分傻氣吧,你可別小看了他,這人是很難對付的;那個上海人,挺陰沉,又很精明,但這種人會隨時繞開許多中間環(huán)節(jié),甩開一些合作伙伴,直奔主題而來,對這種人只要把握得好,反而能做成很多生意,而且會做得貨真價實?!?/p>

黃嵐心里一動,想起李老板給自己留下的那張名片。方友松真是料事如神啊,看見的,沒看見的,仿佛全在他充滿自信的掌握中。黃嵐對老板就更加敬佩了。黃嵐雖然對經(jīng)商有一種天生的領悟力,但沒有方友松這么多年的言傳身教,她就是再聰明也只是些小聰明。聰明而又大氣,才可稱得上智慧。方友松就是這樣一個極具商業(yè)智慧的人。方友松常說,做生意不是在商場上做,商場再大也沒人心大。做生意要在心里做,要做到人心里去。但這需要閱歷,需要獨特的感受,不歷練一番,是到不了這種境界的。

黃嵐沒把李老板給自己名片的事告訴方友松。她還想從方友松嘴里掏出更多一些東西,就故意激了他一下:“老板,您的結論也下得太早了一點吧,這才第一次見面呢,您就把幾個人是黑是白都分辨出來了?”

“鬼丫頭,想從我這里刺探秘訣?沒啥秘訣,你就慢慢跟我學吧。”

“您可真是一點也不謙虛?。 秉S嵐看了方友松一眼,覺得自己的老板挺可愛的。

方友松已經(jīng)半躺著開始閉目養(yǎng)神了。

“懸!”方友松突然又坐直了身子。黃嵐吃驚地看了他一眼。方友松說:“這小子怕靠不住,他的口氣比空氣還大,不過,他是很想把這件事辦成的,甚至會無所不用其極,但我們不能全指望他,還得從高佑民身邊的人再打開缺口。”

方友松沒頭沒腦的,黃嵐有些蒙了:“您說誰???”

“還有誰,高佑民的老婆唄?!狈接阉烧f著,慢慢地做了個手勢,“我突然覺得,高佑民的老婆,可能是一個突破口。”

黃嵐點了點頭,兩手在方向盤上暗暗加上了一股勁。

車跑得更快了,跑起來沒一點動靜,只見夜色下的高樓大廈流光溢彩地從車窗邊掠過,宛如無聲電影轉動的膠片。汽車從一座立交橋上旋轉而下,駛上了沿湖大道。沒等方友松吩咐,黃嵐就把自動車窗玻璃降下來了,街道兩邊都是湖柳,沿湖的一面一直綿延到了湖水里,滿眼悠悠揚揚地蕩漾著的碧波,分不清哪是樹葉哪是波濤了。人也被潤色著,渲染著,這個時候就會不知不覺地把一切都忘記了。每個人都有倦于風塵的感覺。即使像方友松這種在名利場中陷得很深的人、心機也很深的人,有時候也忍不住想,人是最應該天真爛漫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把自己玩深沉了,玩復雜了,玩得離自己生長的土地和自己的生命與心靈越來越遠了,實在是沒有什么意思的。

方友松雖說沒讀過幾天書,卻很喜歡讀書。早先沒書讀的時候,他連別人扔在地上的紙片也要拾起來讀,只要是上面寫了字的?,F(xiàn)在條件好了,書也多了,反而看不過來了。但他再忙每隔不久也要上一趟書店,買些新書回來。他從來不看那些告訴你怎樣做生意的書,那都是最不會做生意的人寫的。他最喜歡看的是名人傳記,對著書上的人和事,他不斷地琢磨自己,琢磨人,越琢磨越覺得有意思,人其實都是差不多的,人都有很多類似的感慨。

黃嵐看見方友松一直看著窗外,便放慢了車速,說:“老板,我陪您下去走走?”

方友松說:“行。我下去走走,你先回去吧,早點休息?!?/p>

黃嵐早就摸透了方友松的性情,也就沒有勉強,自己開著車先走了,走出了老遠又頑皮地撳了一聲喇叭,方友松在心里罵了一聲鬼丫頭,撅起嘴來笑了笑。這姑娘總能讓他感到開心,書上常說的那種七竅玲瓏心,大概就是長在這種女孩身上吧。他嘆息了一聲,轉過頭來往樹林深處走。腳步很輕,幾乎做到了躡手躡腳的程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走得這樣輕。

這里離北門渡口已經(jīng)不遠了。月亮很好,仿佛把他這幾十年度過的夜晚都照亮了,幾十年都在一瞬間靜靜地呈現(xiàn)了出來。只有從歲月深處走出來的人,才能感覺到江南月夜的遼闊與惆悵。這一刻方友松感覺自己看什么都是清楚的。但他的眼神卻定住了。他隔著一片輕拂的柳絲,看見了北門渡口那邊一個佇立著的身影,模糊而又虛幻。他又看了看,就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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