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席卷的已不是身體，連意識也被人流席卷了……

市長薛村就是這個時候趕來的，最關(guān)鍵的人物總是在最關(guān)鍵時刻出現(xiàn)的。緊隨其后的還有市公安局長劉一鳴，在他們身后，還有剛從看守所里放出來的鄒含之。薛村爬到了一輛警車頂上，一個人站得這樣高，也就不會掉進(jìn)人民的汪洋大海了。薛村講話的聲音也很大，手里拿著一只電喇叭，這聲音也就不會被淹沒了。薛村講話的聲音不是威嚴(yán)的，而是帶著哭腔的，痛心疾首的，他一口一聲兄弟們，工人兄弟們，我對不起你們，是我這個當(dāng)市長的工作沒有做好，我們正在想辦法，不讓每一個工人兄弟餓肚子，有我薛村吃的，也不少你們一口。薛村的話是家常話，它的家常的、底層的氣息，一下子就把人們感染了。不像高佑民那樣一張嘴就殺氣騰騰。薛村的兩片嘴唇也不停地哆嗦，臉上閃著淚光，很遠(yuǎn)都可以看見。

洪水不再洶涌，又變成了一個一個的人。人心都是肉長的，一顆顆心都被薛村那哭一般的話語和一點也不假的眼淚泡軟了。薛村看人們的情緒都穩(wěn)定下來了，就往旁邊挪了挪，又一個人爬上了車頂，鄒含之。鄒含之是他們鬧事的一個理由，鄒含之一放出來，他們只好不鬧了，幾千雙眼睛，都百感交集地看著鄒含之了。一看就知道他是剛從號子里放出來的，臉色蒼白憔悴，胡子頭發(fā)毛拉拉的，站在車頂上腿還有些發(fā)抖，誰看了都心疼啊。都知道，他是為了公司的利益打了高佑民，才蹲了號子，現(xiàn)在看見他終于出來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又都加倍地傷心。在一片欷歔哽咽之聲中，鄒含之開口了，他先感謝薛市長，是他把自己接出來的，而且頂住了種種壓力。他講話的聲音不大，低沉，沙啞，電喇叭里不時喘出一陣陣粗重的呼吸。喘過了他又說，天上不會掉餡餅，但天無絕人之路，我們公司擁有這么多優(yōu)秀的工人，優(yōu)秀的人才，只要憑了自己的力氣和智慧，到哪里都能找到一碗飯吃。我們不能等，不能靠，要主動去找事做。云夢大橋不是哪一個人的，是云夢市全體人民的，是國家的！我們也要支持，有一分熱，就要發(fā)一分光。

更加戲劇化的還是在鄒含之講完話之后，方友松迫不及待地爬上了車頂，他把電喇叭搶了過來，一點過渡也沒有，就喊了起來，我是個農(nóng)民，我希望工人兄弟們和我們聯(lián)起手來，把云夢大橋建得又快又好。我們公司需要大量的人才，你們都來應(yīng)聘吧，工資、福利、勞保，一切從優(yōu)！

薛村帶頭鼓起了掌，掌聲以薛村為中心，在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中傾瀉到每一個角落，薛村接過喇叭筒，以一種舉重若輕的姿態(tài)環(huán)顧四周，他大聲說：“好，好啊，又一個工農(nóng)聯(lián)盟誕生了！”

剛才還縱橫決蕩的洪流，就像潮水般退去了。本來是今天唱主角的高佑民，此刻卻像潮水退卻后的遺留物，他面如死灰地塌著肩膀，一身都是泥和水，一只腳光著，腳上的皮鞋在剛才的混亂中不知丟在哪里了，眼里的怒火也變成了灰燼，使人感覺到他的眼睛快要燒瞎了。王克勤更慘，像剛從泥地里打了滾的一條老牛，臉上都是泥，渾身沒一塊干凈的地方了，兩條腿還深陷在淤泥里，也不知道穿沒穿鞋。這時薛村已帶著一幫隨從走過來了。

薛村遠(yuǎn)遠(yuǎn)地就伸出了雙手，遠(yuǎn)遠(yuǎn)地就喊了一聲：“王書記，我來遲了??！”

王克勤看了高佑民一眼，那目光像錐子一樣錐心，你看看人家！([EX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