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住你就住唄,誰也沒攔著你。”小乞丐拿起一個粗瓷碗,在身上蹭了幾下,盛了一碗飯蹲在沙灘上吃起來。小家伙有十三四歲,挺莊重的樣子,瘦小的身體裹在肥大的棉袍子里。那件袍子太大,當(dāng)他蹲下來的時候,整個人就罩在袍子里,像一個倒扣的喇叭。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他顯然是夸大了自己的年齡。
“你也自己做飯嗎?”
“我不要飯。”他莊重地喝著面糊糊,“你以為我是叫花子嗎!”
“對不起?!蔽矣樞χf,“自己做飯,挺麻煩的?!?/p>
“吃唐河菜館不麻煩,你倒是去呀。”
“你怎么不回家?你父母呢,他們不管你嗎?”
他瞪了我一眼,好像不屑于回答。一碗面糊糊喝完,他站起來,提著瓦罐徑自向海邊走去。
我把提包放在船艙里,又返回孤城驛,本來想找楊掌柜要點(diǎn)東西給自己弄個床鋪,或者干脆借一套鋪蓋,又覺得不妥。我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就是一支鋼筆,我想或許可以拿它換點(diǎn)什么。需要的東西太多了,并且我已經(jīng)感覺到該吃午飯了,然后又是晚飯,今天把鋼筆吃了,可是還有明天,我總不能餓著等呂克貞的回信。
運(yùn)氣還不錯,問了幾個地方,后來在公路邊一個大車店門前碰到幾個扛小杠的農(nóng)民,夾在他們中間幫人卸了一船土豆,我得到的酬勞便是一麻袋土豆。
干完活已經(jīng)是深夜了,扛著沉甸甸的土豆走在山路上,感覺心里挺踏實(shí)的。這可是整整一麻袋的土豆,足夠我吃一陣子了。肩上的麻袋挺沉重的,我歇了兩氣才把它扛回去。
小家伙不在,他的床鋪空著。本來白天我看好了靠北的一塊地方,那里陽光充足,我把提包放在那里,可現(xiàn)在我的提包被扔到南面,小家伙重新給我指定了一個地方。看看我可憐的提包,便能想象出小家伙氣嘟嘟的樣子。我拿出幾個土豆,想出去攏一堆火,但感覺身上極度疲憊,枕著提包躺下,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大概天快亮的時候我被凍醒了。四周一片漆黑,外面?zhèn)鱽硪魂囈魂嚭3钡穆曇簦恢菨q潮還是落潮。舷梯口有一些幽暗的光亮,幾顆星星在閃爍著,閃爍的星星透著寒意,像鑲在鐵幕上的銀飾。水泥船底冰涼砭骨,我感覺四肢都僵直了,衣服像是鐵皮做的,又涼又硬,渾身隱隱有一種針扎般的刺痛。我掙扎著爬起來,在小家伙的床鋪上找到火柴,點(diǎn)亮了掛在艙壁上的油燈,油燈的光亮使船艙里有了少許暖意。從昨天早晨到現(xiàn)在,我只吃過一個小燒餅,卸船的時候便覺得力不從心,一陣一陣眼前發(fā)黑。饑餓使抵御寒冷的能力下降了,平時在家的時候,即使三九天里我也很少穿棉衣,我從未體驗(yàn)過今晚這樣徹骨的寒冷。覺是不敢再睡了,再睡下去我準(zhǔn)會凍成冰坨。我出去抱了一些樹枝回來,在船艙里攏了一堆火,我伸手撩著火舌,盡量讓身體靠近火堆,由于靠得太近,一會兒面部便有一些燒灼感,我搓著臉,仿佛要把溫暖搓進(jìn)骨頭里。
吃過幾個燒土豆,感覺身上暖和了一些。這時候天已經(jīng)亮了,我走出船艙,沿海邊一直走到西面的岬角,然后再折回來。拂曉的海面一片黑藍(lán),海風(fēng)夾帶著咸腥的氣味迎面吹過來,空氣潮濕而寒冷。遠(yuǎn)處有一艘船孤零零的,好像停在海面上,又像在慢慢移動。再遠(yuǎn)些,隱隱約約能看見幾個島嶼。我從煙臺搭乘貨船過來的時候,曾從那幾個小島旁邊路過,據(jù)說那是甲午海戰(zhàn)的舊戰(zhàn)場。當(dāng)時曾有人指給我看孤城驛的大致方位,那時候我對孤城驛充滿了希望,我喜歡這個名字,它讓我生發(fā)很多聯(lián)想:馬車、驛站、邊塞小鎮(zhèn),擎著節(jié)杖的使者絡(luò)繹于途,倦飛的鳥兒總能在這里找到棲息的樹枝,印象中的孤城驛挺詩意的,如今“詩意”沒有了,它只讓我感到饑餓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