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點上燈,蓮英聽見有女人在哭,打開門出去看,見一只狐貍從東屋跑出來消失在黑暗里。關(guān)上門,兩個人解衣上床,又聽見女人哭,誰都沒去再理會,繼合翻身摟過蓮英,突然有股陰風(fēng)從他倆之間穿過去,像一記耳光扇過繼合的左臉,驚得繼合坐在那兒發(fā)呆,尋歡的心情全消了。蓮英也坐在床上不出聲,凝神聚氣,灰眼里漸漸放出銀光來,從鼻子里發(fā)出豹子般的低吼,盯著黑暗,手指變成利爪抓破了床席。過了一陣兒,陰風(fēng)出了門,蓮英也跟著躥出去,向黑處低吼,繼合聽見院里一陣野獸的廝打聲。蓮英變成了一只豹子。
繼合雖不是正宗漢人,但正如希撒瑪她媽說的,他是漢人調(diào)教出來的,又有他爹給的“合”字,天塌下來也不驚不惱,尤其要是兩個女人為他斗架,他更是要合上腦仁子盡快睡。他聽著院里的廝打無動于衷,只昏然思索著人生怪異,琢磨他為什么從一個女鬼懷里逃出去卻又落到了一個女豹爪中,想想也樂在其中,可見凡是有情女子必是鬼怪禽獸,或許世上惟有鬼怪禽獸才有魂魄,有魂魄者才解人意,才敢作敢當(dāng)。如此說,鬼怪禽獸倒比人解人意,那又有什么人情可言?人之情乃人情……他想來想去腦子只是要睡,不能明白,就隨意沉到夢里。過了一會兒,又從夢里浮出來,似乎聽見整個宅院都靜了,只有兩個女人的對話聲。
“姐姐,我當(dāng)年為了仰慕繼郎而被張大文人羞辱而殺,死后發(fā)誓伴著繼郎一生。自他離去,我已為他看家多時,只盼有天能與他夫妻一場。沒承想他今日帶了你回來,可憐我這孤魂又沒了去處。我見姐姐你武藝高強(qiáng)非凡人可比,小妹不敢與你相爭,只是求你饒我一回,讓我再像昔日剛死時那般與繼郎再好上一場,我就到陰間去安家隱遁,再不來攪你二人?!?/p>
“我倒不明白了,你倆當(dāng)初一個是在陰間一個是在陽世,你們是怎么好的?”
“難道姐姐不知道魂魄入夢之事?有多少在醒時不能做、不能見之事都是在夢里做出和見到,那夢境才是真的自在。”
“你既然能在夢里和他好,干嗎不盡管去夢里找他,找我干什么?”
“他現(xiàn)在心里只有你,縱是我找到他,他也不會依我,再說與姐姐這番較量,倒使小妹我佩服姐姐的豪氣。我若在你這樣的人眼皮底下偷情,也顯得我太小氣了。倒情愿斗膽約姐姐與我同去,一是與姐姐結(jié)個坦白的交情,二是有兩個姐妹分享溫情又是另一種滋味兒?!?/p>
“我可怎么陪你法兒?”
“待我與姐姐一起去他夢里,到了那兒,姐姐你聽我的就是了?!?/p>
“我今兒就看在你這冤魂的份上,成全你了。但只此一回,再不許來擾我們,也不許偷他。你也知道了我的脾氣。自從我跟他好了,他就是我的了?!?/p>
“姐姐真是豪杰,全沒有我們這些俗女之見。你可知照凡人俗世之說,只有女人歸了男人一說,哪有男人歸了女人的道理?我就愛姐姐這脫俗之氣,也情愿將這個男人讓出來了。姐姐放心,你有義,我有信。雖說你我愛了同一個男人,但我們畢竟都是見過世面的女子,哪能就為了一個男人毀了我們的信義。烈女一言,五馬難追?!?/p>
繼合聽得似懂非懂,覺得這對話可笑荒唐又沒精神細(xì)琢磨,漸漸又沉進(jìn)夢里,只覺得是摟著蓮英纏綿,細(xì)看,卻是嬌艷。一邊做一邊知道是在夢里,就順?biāo)浦?,恍又覺得似夢非夢,好像蓮英、嬌艷變成一個人,又好像是兩個人。早晨醒來,心里仍恍惚著,再看身邊,并不見蓮英。走出門,只見蓮英睡在草叢里,而蛇蛙蜘蛛全無蹤影。繼合更不知道是醒著還是在夢里。
蓮英發(fā)現(xiàn)自己有孕后,她媽才趕到夢里來責(zé)備,說:“漢人就是這么大發(fā)了。”她吐個不停,她媽又來到夢里教她吃什么好。孩子生下來時,起名叫“繼成”。蓮英要叫他“烏地”,但沒人跟著叫。她自己覺得沒勁,也不叫了。繼合在朋友面前稱她為“糟糠”,街坊鄰居喜歡她,叫她“成他媽”,主婦該做的事她都會做了,但人們還是傳說,繼合媳婦是只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