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克服聽出了一點名堂，果然再談下去就是實質(zhì)性的：縣里已經(jīng)確定巡展后解散展覽組，留了兩個人，沒有他。蘇心慧說劉克服表現(xiàn)很突出，任務(wù)完成得很好，為人也很受好評，例如自覺維護九號樓小便所的衛(wèi)生。但是畢竟名額有限。

劉克服說他明白，不止因為名額。

蘇心慧說她爭取過，這事的決定權(quán)不在她手里。

劉克服說他心里有數(shù)。已經(jīng)讓他回去過一次了，當時覺得特別冤枉，特別不公平。蘇心慧把他找回來，實際上是幫他洗刷了臭名。但是他明白那件事情的影響還在，自己難有奢望。

“這么想得開？真話嗎？”蘇心慧問。

劉克服說是真話。

蘇心慧不再講這個事，轉(zhuǎn)口交代劉克服晚上加個班，就近日巡展情況寫一份簡報，明早離開湖內(nèi)鄉(xiāng)前交給她。

劉克服說：“還用我嗎？”

蘇心慧說：“就要你?！?/p>

劉克服借到展覽組后，蘇心慧讓組里把主要文案交給他，從圖片解說到序言、講話稿，什么都寫。劉克服畫漫畫又快又傳神，文字卻不是強項。蘇心慧說機關(guān)里不必會畫，卻要會寫。她迫使劉克服寫各種東西，然后指點他一遍遍修改。劉克服頗有悟性，加上格外努力，起初一篇材料弄成后，也就幾十個字屬他原創(chuàng)，聊供沾沾自喜，幾個月下來竟然大有長進，漸成展覽組一支筆了。

現(xiàn)在這支筆還得最后派點用場。

午飯后劉克服到集上展覽現(xiàn)場值班，看管展板，維持秩序。集市將散之際，鄉(xiāng)里一位年輕干部騎個自行車跑過來，讓劉克服立刻回鄉(xiāng)政府，有重要事情。

什么事呢？打球。應縣長來了。

這一天應縣長也在湖內(nèi)，他下村走訪，跑了一個上午，在下邊村里吃午飯，下午接著跑，路過鄉(xiāng)政府時拐進來，恰被蘇心慧撞見。蘇心慧問縣長跑累了嗎？縣長笑，說要喊累也是四個車輪，不會是他。蘇心慧也笑，說縣長講大話了，她要試試。于是她吩咐喊人，把劉克服從集上召了回來。湖內(nèi)鄉(xiāng)政府食堂里有一張乒乓球桌，平時蒙一塊塑料布當餐桌用，塑料布一掀就是球桌了。這種球桌免不了沾點油膩，有如用久的抹布，食堂的場地條件也不好，鄉(xiāng)干部們提供的球拍更是一般，比雞爪略好而已，卻不料應縣長來了興致，欣然愿打，于是因陋就簡。

他們各自挑了一塊球拍，以往在政府大樓頂樓用自己的拍子，打起來順手，這里只能隨便。也許因為年輕，劉克服對拍子的適應性比縣長更強一些，上場推擋幾下，感覺就找到了。然后他開始搶攻，在蘇心慧和鄉(xiāng)里頭頭腦腦眾多圍觀者熱切目光中對縣長狠下殺手，噼哩啪啦攻勢凜冽。劉克服不知道圍觀者的熱切目光是對準誰的嗎？當然知道，但是他不管，一味發(fā)狠，這是他的一貫風格，那天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應縣長生氣了。他把球拍用力往桌上一丟，說這什么鬼拍子。于是趕緊換拍，蘇心慧連同劉克服手中拍子一并收繳，讓縣長重新挑選。洗拍之后再打，情況還是一樣，那天劉克服徹底豁出去了，左撇子右瘸手一起使，極盡其刁鉆古怪之能事，竟然把縣長當眾擊敗。為他們交手史上少見。

從縣二中教工活動室乒乓球桌首次相逢起，劉克服幾乎沒打贏過。他在場上一向勇于拼搶，但是技不如人。下意識里他也不可能不發(fā)怯，對方畢竟是縣長，掌握生殺予奪大權(quán)，尤其是管著他，不過縣長這一關(guān)，他哪里上得了龍首山？心有顧忌，一旦對陣難免膽氣略遜。始終被壓在對方強大氣勢之下，劉克服感到了自己的卑微，同時也越發(fā)不服。湖內(nèi)鄉(xiāng)食堂這一場球情況變了，他自知已經(jīng)沒戲，一時別無所求，徹底放松，自然格外敢往狠里下手?？h長對球拍場地比較不適應外，可能確實也跑得比較累，如他那四個車輪，畢竟不再年輕，大話不得，于是就輸了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