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時我就決定了,那時我們家還一窮二白,家里是21寸的東芝電視,那時我們家最值錢的家用電器,小天鵝的雙筒洗衣機,洗衣機的甩干筒不轉了,我們家里的衣服曬在陽臺上,我們家南面的陽臺對面是尹瑟瑟家,北面的陽臺對面是馮小唐家,這一點,即使到了下一輩子我也記得清清楚楚――雖然在2003年,那些蘇式的供銷大樓的五棟宿舍被全部拆除,我爸爸買下那塊地皮,并為此取名麗景家園,要建蘇式大宅,老式蘇州園林風格,八千塊一平米,如果和我或者李美鳳熟,可以調到7800一平米,尹瑟瑟為此給我打了三個電話,說她媽找過我媽,結果李美鳳特別不給面子,說7800,我立刻急了,當下給周思遠打電話,我說,7000,愛行不行,給尹瑟瑟家,就7000。
周勝利同志表現(xiàn)相當不錯,閨女別急,他說,咱白送一套給她都行。
彼時,尹瑟瑟正急急張羅著整個二胎,頭一胎是個閨女,用她的話說,難道這個也遺傳嗎?她在我們小城的電信部門上班,嫁了一個移動公司的部門經理,兩口子都很移動,薪水頗豐,所以,忙著造人。用她的話說,不生出兒子來,誓不為人。她這氣勢,和當年追體育老師馬拉多納真有一拚。
她單位電話免費,她一有時間就會和我拉會兒家常,通常是在美國的半夜,我總是乞求她說:大姐,你白天倒是吃飽了沒事,我這可是半夜啊,你讓我睡會兒覺行嗎?
再說一會兒,她總是堅持,我快人到中年了,我比較郁悶。
這個二十八歲的女人,女兒已經六歲了,二十一歲就堅定不移地結婚了,并且堅韌不拔地生了孩子,這一段時間,她正忙著證明她們閨女米娜娜有毛病,或者心臟不好,或者弱智,總之,絕對要讓計生委出證明,證明這是個有毛病的孩子,這樣才能有生二胎的可能。
有病。我罵她,我們那陣天天以實際行動證明我們智商如何高,和老師斗智斗勇,和馮小唐玩貓捉老鼠的游戲,怎么現(xiàn)在倒比起傻來?只有智商低的人才不停生孩子,尹瑟瑟,我知道我交友不慎。
有時她說著我就睡著了。
她還和過去一樣,叨叨絮絮沒完沒了,從十七八歲這家伙就露出了家庭婦女的潛質,她不是一般的有潛質,她是太有潛質了!
這一點,我比較懷念我家隔壁的楊二。
楊二,不是現(xiàn)在流行的大嘴女人楊二車納姆,現(xiàn)在的楊二,是摩梭姑娘,當過“快男”評委,喜歡張揚,一樂全是社會主義優(yōu)越性,自以為性感十足,自大自狂自戀自以為是,據(jù)說嫁過一個挪威王子,我沒有去考證,這年頭,說什么是什么的人太多了,但我們的楊二在九十年代絕對是一個絕代佳人,用傾國傾城說一點也不過分。
楊二是文工團的演員,租了我們家隔壁的一室一廳。
她的美怎么說呢,我奶奶在死前夸人總是這句,那娘們,長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應該鼓的時候鼓,應該細的地方絕對細。這句話雖然俗了點,可絕對是把好尺子,你就用它量男人和女人吧,拉一下伸出去,一量一個準。
那年楊二芳齡二十五,是文工團唱評劇劉巧兒的那個,有時也唱大鼓,她唱得京東大鼓太有味道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楊二的衣服永遠和別的女人不一樣,在我心中,一直有些女子,她們永遠行走在人群之外,永遠是和現(xiàn)實不合拍的,如天地間那棵突然冒出來的樹,或者不挺拔,或者不成材,可是在曠野中,卻那樣驕傲地生長著。
比如衣服吧。
同樣的衣服,她會繡上一朵小蓮花,在后背上,在前襟上。那風塵味道,立刻就突兀出來了。
同樣的發(fā)型,她別上個卡子,再在鬢邊別上朵花,那個俏勁兒,讓村子里的女人又嫉妒又羨慕。
男人亦不說她好,因為得不了手。
所有人說她不好,包括外婆,外婆說,女人,不作興這樣的。要賢慧,要隨和,很顯然,她不是。
所以,我眼中的壞女人形象大概就是她那樣的,長大了以后才知道,她哪里壞?她一沒勾男人,二沒說是非,不過就是不和大家一樣罷了。人漂亮,又懂得些許風情,當然就被認定為異類。
那是第一個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不被大眾所認可,可是我卻十分喜歡,說不出為什么,就覺得她身上有種神秘氣質。
楊二眼睛不算很大,五官并不太精致,可是組織在一起就像真有了組織,就像緊密地團結在一起的力量,就突然讓人驚艷,比?;ò⒕G層次高。有的美女是立體的,有的是平面的,楊二立體,阿綠平面。
我這么說吧,當她的眉毛,鼻子,眼睛,嘴唇各自在一起時就是一盤散沙,當它們售中在一起時,就好象都找到了組織,都有一種欣賞,都好象重新活了一遍,就像一堆元件,它們擺在一起時毫無任何意義,現(xiàn)在,經過組裝,它們成了電視,出了人兒,出了聲,并且聲情并茂,活色生香,楊二就是這樣一個姑娘。
她不多說話,但走路妖氣重重,我模仿了很多次她走路,結果讓我媽李美鳳以為我撞了鬼,一直摸我腦門,這個嗓門粗身子也粗的女人,怎么知道她家的閨女正懷春啊。
在十七歲的這個春天,我遇到了兩個致命的人,一是馮小唐,二是楊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