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山區(qū)，天黑得早。太陽一挨著山頭，就拽都拽不住地往下出溜。沿著昏暗中顯得有些發(fā)白的公路，汽車來到一個村莊的村口。

“老周，停一下，等等后面。”毛澤東說。

“是不是要在這個村子休息??？”周西林邊問邊拉動了剎車桿，車停住了。

“跟恩來、弼時他們商量商量看。”毛澤東說著下了車，“在這個小房子里悶得太久嘍，出去換換空氣?！?/p>

緊跟著毛澤東，閻長林和江青先后出來了。周西林還留在車?yán)?。江青在附近溜達。閻長林站在毛澤東身后，警惕地觀察著周圍。后面的車也陸陸續(xù)續(xù)到了。

毛澤東的身材與多數(shù)中國人相比，明顯地高大、魁梧、厚實。豐茂的頭發(fā)疏朗地梳到后面，露出寬寬的額頭，高高的鼻梁……他踏在有些濕潤的能感到彈性的土地 上。聽到村子里的狗一只接著一只地叫了起來，那聲音并不帶著敵意，多少有些夸張，仿佛在向主人炫示著它們的警覺。在這合唱里，似乎有兩三只雞也不甘寂寞 地叫上一半聲。雖然是在暮靄中，也能看出家家的煙囪里都冒出白白的煙。眼前的景象使人想起陶淵明在《 歸田園居 》里的詩句：“曖曖遠(yuǎn)人村，依依墟里煙。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空氣中有一種好聞的濕潤、芳香的味道，沁人心脾，那是植物復(fù)蘇散發(fā)出來的氣息。毛澤東深深地吸了口新鮮空氣，兩臂做了一個高高的伸張動作，然后僵在那里 好一陣兒，全身的筋骨都得到了舒展，解除了長時間一個姿勢坐車的疲勞。他從右下兜里摸出剩下的那半截?zé)?，叼在嘴上，又從左下兜里摸出火柴盒，在里面拿?一根火柴，抬起左腳，在布鞋底上一蹭，火柴哧的一聲著了。點著了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頭的煙絲隨著吸進的空氣猛地一紅，像是個紅色的小燈泡。

“主席，”周恩來和任弼時過來了，“累了吧？”

“不累！”毛澤東擺擺手，“辛苦的是汽車輪子。這比咱們在陜北爬山走路好多了。過去行軍哪里享過這樣的清福？現(xiàn)代化的優(yōu)越性，不承認(rèn)硬是不行?！?/p>

“在這個村休息吧？”周恩來建議說，“天黑趕路不安全，離城南莊還很遠(yuǎn)。”

“這是什么村子?。俊泵珴蓶|沒有急于表態(tài)。

“阜平縣西下關(guān)村?！敝芏鱽碚f。

“西下關(guān)村?！泵珴蓶|重復(fù)著，腦子里卻在竭力回想著看過的地圖，判斷著現(xiàn)在所在的位置。他轉(zhuǎn)過臉去看著任弼時，“弼時，你看呢？”

“我同意恩來同志的意見。今天早點休息，明天早點趕路?！比五鰰r戴著度數(shù)不淺的眼鏡，上唇留著厚厚的胡子，叼著個斯大林式的煙斗，那好像是他在蘇聯(lián)生活 過的明顯印記。

“好，隨遇而安哪。歇息的事情由恩來安排。先打個尖。弼時召集村里的黨員干部開個座談會，調(diào)查一下這里的工作情況，了解一下地方的同志對上級和中央有什 么想法。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和恩來也想見見大家?！?/p>

1948年4月13日一早，車隊告別了西下關(guān)村的鄉(xiāng)親和黨員干部，迎著朝陽出發(fā)了。

和昨天的順序一樣，毛澤東乘坐的汽車走在前面。下午2點多鐘，有兩輛草綠色的吉普車迎著車隊緩緩地開過來了。

“主席，可能是來迎接您的?！敝芪髁峙袛嗾f。

“好，那就開慢一點?！泵珴蓶|用左手輕輕地拍了拍前排的椅背，通過擋風(fēng)玻璃注視著由遠(yuǎn)而近的吉普車。

吉普車在前方二十米處停下了，車上下來兩位中年的解放軍，向這邊擺擺手，示意停車，然后斜穿公路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