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的是,無論她千般努力、萬般認真,也絲毫沒有感受到神跡的效驗。
雯坦白地告訴了年輕教師。她一面說,一面卻暗暗擔心,自己的愚鈍,會否使腳步距離那個“家庭”的門檻更為遙遠。
他像個慈祥的兄長,安慰她不必著急,只要心誠,日久必會體驗到神的關懷與溫暖。
這樣說時,雯感到他的眼神中多了一絲坦然。也許他自己的心靈也得到了些許安慰,紛亂復雜的感情,也因此有所凈化。
光陰荏苒,八年抗戰(zhàn)終于結束了。春江水暖、鶯飛草長的日子里,年輕教師收到了盼望已久的海外來函。他迅速整理行裝,負笈前往英格蘭一所著名的神學院。
臨行之際,他約她一談。南城門外,漢江畔芳草萋萋,晚風吹拂起漫天飛舞的蘆絮。朦朧的月色映照下,一對年輕人碩長的身影,沿著狹窄的江堤小徑慢步徜徉。
連綿起伏的蘆葦蕩,把她的思緒帶回到童年的時光。她講起躲在葦葉下,終于盼來手擎紅燈籠四處尋找她們的母親時,由于激動,手臂上泛起了一層顫栗。她是笑著敘述這段如夢往事的,他卻從她的笑聲里,聽出了壓抑不住的凄涼。
他緩緩蹲下身子,用他白皙修長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絲絲沾在她長衫下擺上的雪白的蘆絮。深藍色的長衫潔凈了,他把一記記熱吻印在了上面。夜色掩蓋了她羞紅的臉龐。迷離的目光追隨著一只驚飛的白鶴,遠遠地射向神秘的江面。
回校途中,途經(jīng)鼓樓下一間尚未打烊的雜貨鋪?;椟S的洋油燈光在風中忽閃著,為五顏六色的梳篦罩上了撲朔迷離的光環(huán)。那是街市上新近出現(xiàn)的人稱“化學梳子”的塑料制品。這種梳篦的露頭,使得幾千年來小城人用慣的桃木梳、牛角篦,相形之下黯然失色。
在他殷勤的鼓動下,她挑選了一枚米黃色月牙形的。他付了錢,把梳子放入她掌心?!傲糁桑鰝€紀念。”年輕教師目光溫存,聲音柔和,唇角依然浮著那層魅人的微笑?!懊咳涨宄?,當你用它梳理栗色的秀發(fā)時,但愿你,會想起,遠在天邊的我……”
雯幾乎要被這浪漫的情調擊倒,惶惶中竟語無倫次起來:“?。∵@如何是好,我,沒有什么,可送你留念啊……”
盯著少女粉紅嬌嫩的面頰,那雙羊羔般溫馴的黑眸子潮濕了。他扶扶架在鼻梁上的白邊眼鏡,目光閃爍,聲音里透出了晦澀:“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寧愿你送我一縷……你額邊的秀發(fā)……讓我?guī)г谏砼?,走遍天涯海角……?/p>
雯呆住了,呼吸幾乎止住。他此時此刻的話,無疑是最為鄭重的允諾。她輕輕點頭,心房被愛的潮水淹沒。
年輕教師朝雜貨鋪掌柜借來一把剪刀,就著昏黃的油燈光,仔細地鉸下她腮旁的一縷柔發(fā)。
她咬緊了下唇,然而一顆豆大的淚珠,仍然跌落在顫栗的胸前。耳畔傳來他喃喃的低語:“我……會向家里,慢慢做工作的……我一定會的……”
他走后,雯前前后后收到過大約兩打信。
第一封,寫自出山的長途汽車上?!皠e了,寧靜的江水,古韻的小城,蘆花縈繞的人影。十里長亭,離淚不能共灑,懇托山風,帶去千萬珍重……”
第二封,寫在省城的客棧中。“盼你的信,有如失眠的老人,在長夜里等待晨星的出現(xiàn)。抑制不住無盡的思念,雯,雯,我一聲聲將你呼喚。你可在天邊觀望著夜的眼?那一眨一眨的星星,是我在為你吟哦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