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高貴美麗的身影浮現(xiàn)在他眼前。當鄰居和同事們恭維他娶了一個又能干又漂亮的妻子時,他總是笨拙地掩飾著內(nèi)心的喜悅。戀愛時,他深深著迷于她所展示的陽光的一面。然而在婚后的生活細節(jié)中,兩人之間的差別卻屢現(xiàn)端倪,在他內(nèi)心引起過絲絲不快。
前幾天,趁著到古城西安出差之機,虞誠悄悄找到了他在省政府工作的老同學。兩人當年曾一同在大學里搞地下工作,解放后,老同學與琴結為夫婦,又為他介紹了雯,如今他們已成為連襟。
虞誠硬著頭皮站在宿舍院子里,任秋風將白楊樹的落葉吹起,圍著他打轉(zhuǎn)。他執(zhí)意不肯邁進屋內(nèi),固執(zhí)地要求老同學出來,單獨與他談話。他知道,雯的老母親,這些年一直和琴一家生活,幫助她照看幾個年幼的孩子。在這風云動蕩的時刻,他不想與雯的親屬有任何牽扯往來,便只能采用這不近情理的尷尬方式,避免見面時少不了的寒暄。
“我專門到這里來找你,不僅因為咱們是親戚,還因為咱們都是共產(chǎn)黨員?!庇菡\單刀直入,挑明了此行目的。他從眼角的余光,看到了窗戶內(nèi)晃動的人影,于是笨拙地扭動著身體,讓后背對著窗戶內(nèi)探詢的目光?!跋M隳芨嬖V我實話:雯的母親來自于剝削階級家庭,她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她是不是好吃懶做?她有沒有過欺壓勞動人民的劣跡?”
老同學強做笑容,掩飾著自己的驚訝。在他看來,虞誠提出的問題,實在幼稚可笑。可是當虞誠終于忍不住透露出雯的現(xiàn)狀,并要求他嚴守秘密時,他便恍然大悟,立即明白了對方的苦惱。
“我的壓力很大。黨組織已經(jīng)找我談過話了。我和她的夫妻關系,實在不能再拖下去了。我需要下狠心,可是又缺乏支持自己的理由和力量……”虞誠老老實實地坦白了內(nèi)心的掙扎。
從老同學那里,虞誠沒有得到自己期望尋找的答案。于是,帶著與來時同樣的沉重,他踏上了返回京城的火車。
既然無法把妻子當做階級敵人來仇恨,雯在他眼中,就仍然是親人。但同是親人,也遠近不同。虞誠的天平,只能倒向一側。黨是父親,是長輩。雯是妻子,是晚輩。假如妻子和父母發(fā)生了沖突,他理所當然要選擇站在父母一邊。
在潭邊站久了,他的手腳變得麻木冰涼。夜幕漆黑時,他才拖著沉重的腳步,返回小區(qū),爬上了三層樓上的家。
這天是周末,雯回到家中,已經(jīng)很久了,正坐在燈下,一面忐忑不安地等待虞誠,一面翻找出幾件舊衣物,剪裁成一塊塊嬰兒尿布。
兩周前,在全機關召開的大會上,雯已被正式宣布為“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資產(chǎn)階級右派分子”,受到開除團籍、降兩級工資的處罰。
在領導辦公室里,她不僅拒絕在“右派鑒定書”上簽字,還激動地高喊:“你們膽敢如此胡作非為,我拼上命也要把你們告到黨中央去!”
回答她的是一聲冷笑?!啊瓝?jù)組織了解,你不但猖狂攻擊黨的領導,還頑固不化。就在黨組織力圖挽救你時,你還聲稱‘不明白什么叫做反黨’!……實話對你說吧,上級部門有指示,對于拒不認罪,負隅頑抗者,必須嚴加處理!你瞧著辦吧!”
雯的大腦像被金屬猛擊了一棒,嗡嗡作響。虞誠,你為什么要這樣做?明明是夫婦間私下里說的賭氣話,你為什么要如實匯報給我們領導?難道你真的不明白,這將會把我推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