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梁市長辦公室，我心里有一種不可告人的感覺，我做人是有底線的，這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但是如果按梁市長的指示辦，算不算害人呢？這的確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F(xiàn)在擺在我面前最嚴峻的問題是我不害人家，人家來害我了！或者說我只是個墊背的，楊厚德的目標或許真是梁市長？我反復問自己，當別人要害你的時候，你怎么辦？我情不自禁地回答，決不能讓害人者陰謀得逞！怎么才能不讓害人者陰謀得逞呢？阻止他！怎么阻止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怎么想，都是梁市長的計謀占了上風。想到這兒，我似乎打消了顧慮，心想，正當防衛(wèi)，無可厚非。常言道，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然而，還未等我行動，我又從省駐京辦主任薪樹仁那兒得到一個消息，鑒于清江省走私活動日益猖獗，省里召開了打私辦主任工作會議，薪樹仁剛剛向趙省長匯報工作回來，他告訴我，省長趙長江對打私工作非常重視，在會上作了重要講話，一再強調(diào)，要堅決查處一批大案要案。我怎么聽都覺得趙省長的講話是有所指的，該不會就是沖大圣集團來的吧？我越這么想心里越犯嘀咕，剛好齊胖子進京辦事，晚上請我到東三環(huán)順峰海鮮酒店喝酒，我心想，是該和齊胖子通通氣的時候了，便如約前往。想不到鐵長城也在。我便直言不諱地問：“長城，你對這次省里打私辦主任工作會議怎么看？在我印象里，這種會好像主管副省長講講話也就罷了，這次趙省長親自到會講話，好像有點反常??！”

鐵長城輕描淡寫地說：“沒什么反常的，不過是例行公事，這種會每年都開，趙省長之所以出席并講話，是因為國務院剛剛召開了常務會議，決定樹幾個打私成績突出的先進省份，清江省在打私工作方面一直在全國名列前茅，當然要爭這個榮譽了。”

齊胖子恭維地說：“海關是打私的主力，省里想在打私方面出成績，還不得靠鐵大哥?！?/p>

我憂心忡忡地說：“齊天，俗話說，大意失荊州，這次趙省長講話，口口聲聲要查幾個大案要案，像是有所指，咱們的香煙轉口貿(mào)易量太大，是不是先收斂收斂，避避風頭？”

齊胖子不以為然地說：“放心吧，鐵大哥早就在開發(fā)區(qū)大圣貨場設立了監(jiān)管點?！?/p>

東州開發(fā)區(qū)設在甘露縣，那里有天然良港，不僅大圣集團總部位于開發(fā)區(qū)，而且大圣貨場也位于開發(fā)區(qū)港口附近。監(jiān)管點可以直接對進口貨物查驗、放行。我明白齊胖子的意思，貨場有了監(jiān)管點，說明貨物可以暢通無阻，因為監(jiān)管點的關員一定是自己人。有了這個監(jiān)管點就等于一個普通人穿上了海關制服，而這種事只有鐵長城親自辦才能辦成。或許是鐵長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淡淡一笑說：“則成，齊天能夠有今天，是這家伙自己干出來的，我的作用是很有限的，我只解決他實在辦不了的，只有我才能辦到的事?！?/p>

我不無譏諷地說：“是啊，自從圣京汽車銷售中心成立以后，這家伙送出去不下十輛奔馳了，齊天，你這些車送給了誰，有人可都給你記著呢?！?/p>

齊胖子撇著嘴說：“你是指楊厚德吧，丁哥，他自己還一屁股屎擦不凈呢?！?我不解地問：“怎見得？”

齊胖子詭譎地說：“他在建商貿(mào)大廈時收了建筑商一百萬，還不夠他喝一壺的？” 我本能地說：“這不可能，楊厚德干不出這種事來?！?/p>

鐵長城插嘴說：“則成，你不覺得這種人留在身邊是個禍害嗎？他干不出來也得讓他干出來。”

齊胖子得意地說：“丁哥，你盡管按梁市長的指示辦，實話告訴你，我已經(jīng)把建筑商拿下了?！?/p>

我不用再追問建筑商是怎么被拿下的了，以我多年“跑部錢進”的經(jīng)驗，齊天的辦法超不出我的想象?，F(xiàn)在看來，萬事俱備，只等我最后一擊了。此時此刻，楊厚德的臉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我仿佛看見的不是一張臉，而是一輪落日。我再看看鐵長城與齊胖子的臉，像兩塊微笑的頑石。我惆悵地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著，心里充滿了難以言表的模糊的但也可能是快樂的絕望。席散后，鐵長城提出一起去京城會館享受享受，我心里沒著沒落的，便婉言稱有事，鐵長城也深知我一天忙得像個大蜘蛛，便和我握了握手，一頭鉆進齊胖子的奔馳車走了。我漫無目的地在三環(huán)路上開著車，仿佛所有的燈光都是窺視我的眼睛，我一點安全感也沒有，感覺奔馳車內(nèi)像一座狹窄的囚室，壓迫得我?guī)缀醮簧蠚鈦怼０附M領導，我之所以將這種心情寫出來，是想讓你們看清我的本質(zhì)，我當了十幾年駐京辦主任，只會為領導服務，不會害人，也從未害過人。都是環(huán)境逼得我走投無路，我身邊的客觀環(huán)境要多強大有多強大，相比之下，我小小的主觀世界根本無力與之抗衡。一個人的生命一旦沉醉在客觀環(huán)境的一切誘惑之中，很快就會變得暈頭轉向，本來被人們踩著的地面發(fā)生了傾斜、坍塌、落下，人們卻以為是飛升，這是最危險的。我當時就處在這種危險之中，卻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