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爸爸即使在彌留時刻也不愿意在我面前坦誠他與成姨的感情。
盡管我知道他們愛得有多深。而成姨在這面沉重的墻面前選擇了沉默,那是我永遠無法理解的沉默。
爸爸閉上眼睛的一刻,我看見成姨伸出細長的手指,微微顫抖地拿起床頭柜上的一包mild seven,燙金的火機。那是成姨最喜歡的煙,她背過身走出病房,我還是看不見她的臉,只聽見她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
許多年以后,我想起這一幕,突然覺得成姨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最真摯也是最可憐的女人。
父親葬禮的那天也下了點雨,成姨穿著深黑色的呢子大衣,戴著遮住大半張臉的墨鏡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細雨飄在天空,灰蒙蒙地。
在我出生的那個南方的小城,父親曾經(jīng)是赫赫有名的古董商人。
但當他離去的時候,前來送他一程的人卻寥寥無幾。我對何錚說,那也好,反正爸爸不喜歡鬧。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眼睛干澀得疼痛。
當人群里的哭聲漸漸停息的時候,父親的遺體被送去火化,我突然間心如刀絞,淚流滿面尖銳地叫喊著地撲上去抓著爸爸的手,霎那間我意識到我將再也見不到他,他將變成一罐灰燼。然后我就眼睜睜看著他的身體消失在我的面前。一種透徹心扉的冰涼。
何錚用沙啞的聲音摟著我說:“寶貝別哭了,你還有我,還有成姨?!?/p>
可成姨還是一動不動地站著,披散著她美麗的長發(fā)。當人群漸漸散去的時候,我看見迷蒙的細雨里道路上滿天飛舞的黃色梧桐葉,我們都沒有打傘。成姨抬起頭說了一句:“今年的秋天特別涼,葉子落得特別多。”
那天的光線是慘白的,映著成姨已經(jīng)開始衰老的臉,雨水落在她的墨鏡上,我過去抱著她,突然覺得她又瘦了,她的呢子大衣包裹的身體顯得那么的單薄,肩胛骨硌著我的胸膛,成姨那年46歲了,她一直是那么美麗的女人,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她老了。
我說,“成姨,爸爸走了你還有我。”成姨卻輕輕地推開我,還是那樣喃喃地說:“今年的秋天特別涼,葉子落得特別多。”我倉皇地看著她蒼白的臉,何錚上前去拉著她,“成姨你怎么了?”
她還是戴著墨鏡,墨鏡下接踵而至的淚水沿著她皮膚的紋理往下滑落,她重復(fù)著那句話:“今年的秋天特別涼,葉子落得特別多?!?/p>
當我摘下她的大墨鏡時,我看到她無神的雙眼和空洞的靈魂。后來醫(yī)生告訴我,成姨瘋了。
我知道,爸爸死了,那個美麗的成姨也跟著一起死了。
{白曉}
小雨,我站在老西門黑色的鐵門后面偷偷看著你,天氣真的越來越?jīng)隽?,藏紅色的夕陽在中藍大學(xué)生公寓那幾棟樓的中間茍延殘喘,跟我們即將畢業(yè)的心情一樣傷感。
你穿過西街走到一個菜攤前,蹲下來挑選著西紅柿,你穿著廉價的灰色毛衣,裹著土黃色的大圍巾,顯得那么瘦小,但還是那么好看。你知道么,你不管穿什么都能穿出那種大名牌的效果,因為你永遠都是那個大收藏家的女兒,那個我們的公主。最近我常常在這兒看到你,你總是一個人走,你蒼白的臉上顯著一些疲倦,我想你也許昨天又沒睡好。你的臉上帶著一種又疲憊又年輕的感覺,就像你挑的西紅柿一樣,上面沾了一層灰,輕輕抹去后還是鮮紅的色彩。
小雨,最近我常常想,我們都還有這個世界上最可貴的東西,那就是青春,可以毫不在乎,可以肆無忌憚。
你慢悠悠地走著,用很緩慢的步伐,手揣在口袋里,你瘦多了,我是多么心疼你。要我怎么告訴你,我也要離開北京,告別你們,告別這里的所有人。
最近我常常想起這個畫面,在學(xué)校的飯?zhí)美锬慵t著眼睛對我說,白曉,今天晚上何錚又要不回家了。然后我就會勸你,何錚這小子最近比誰都拼命,他們公司里的全職員工都被他這個兼職打工的學(xué)生感動了,而且他還要考研,他準備把工作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