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扎成了帳篷點最年幼的家長,無論是隊里分東西還是開會,他都會代表自家出席,歪歪扭扭的藏文名字理所當(dāng)然地代替了父親的手印。
鄉(xiāng)里專門為錯鄂湖周圍的孩子建了所帳篷學(xué)校。措姆每天最早到學(xué)校,是學(xué)校里最勤奮最好的孩子,公扎知道這是為什么。措姆希望能把所有的學(xué)好,等公扎有空的時候再教給他。
在失去父親后,公扎心里的某一角仍舊溫暖著,雖然小小年紀(jì)的他們不知道這是什么樣的溫暖,但與措姆見面成了公扎心里每一天的希望和期待。
家里已經(jīng)兩天沒吃的了,阿媽帶著弟弟妹妹挖回來的野菜,用熬了無數(shù)遍再沒一點油水的牛骨煮上。牧民的肚子習(xí)慣了肉食,其他東西一吃就拉肚子。女人的臉變得不再是紅撲撲的,而是成了菜色,男人們也不再孔武有力到處亂竄,而是懶洋洋地坐在太陽底下,過早地進入了老年。
這天,公扎撿牛糞回來,路過措姆家的帳篷,聽到措姆的阿媽正在罵:"就你能干,別人都不管的事,你要攬在身上,還不是看人家臉蛋白嫩,細(xì)腰摸起來像酥油嘛。我看你直接搬過去住得了,反正那間帳篷現(xiàn)在大著呢,?么男人裝不下!"
"人家孤兒寡母的,我是隊長,過問一下有什么錯?就你個母牦牛話多!"
"我這個母牦牛話多,那匹母野驢話少,你去當(dāng)母野驢的家長吧……"
帳篷簾子一掀,單增提著一腿羊肉氣呼呼地沖了出來,看到公扎,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你阿佳發(fā)瘋了,走吧!"
"單增叔叔,你還是別管我們了吧,你們家生活也不好過!"公扎說,小小的人卻用上了大人的口氣,顯得有些不協(xié)調(diào)。
"再不好過也比你們好啊。孩子,別生你阿佳的氣了,她就那么個人。走吧!"?增說著,一手摟著他的肩,沿著湖邊大步向他家的帳篷走去。
回到自家的帳篷,達娃招呼單增坐下,給他遞上清茶,酥油是早就沒有的了。
"我跟公社武裝部說了,今年冬天招兵,就讓公扎去部隊吧,那里至少還有飯吃!"
"他還這么小,行嗎?"達娃看了公扎一眼,遲疑地說。
"有什么不行的?出身農(nóng)奴家庭,他阿爸又不在了,家里有困難應(yīng)該照顧照顧。再說他還是個舍己救人的英雄,部隊不要這樣的人還要什么人?"
"唉……"達娃嘆了一口氣,"他一走,家里連個撿牛糞的?都沒有了!"
"我不去當(dāng)兵,阿媽,我打獵養(yǎng)活你們。"公扎說著把單增帶來的肉放進柜里。
"好樣的,公扎,是我錯鄂草原上的漢子。你放心去部隊吧,我跟隊上商量過了,你們家情況特殊,作為特別困難戶予以照顧。"
果然不久,單增就去了趟鄉(xiāng)上,回來說給公扎報上名了,只等通知下來就可以走。
公扎也就越發(fā)忙碌。他要撿夠每天用的羊糞,還要抽空打些跑不動的野驢。誰都知道他們家的情況,所以對于公扎私獵,大伙也睜只眼閉只眼。
由于措姆的阿媽不準(zhǔn)措姆與公扎?一起,公扎就找了一個隱秘的草窩子,再忙,公扎也會抽時間在那等著措姆。公扎偶爾會帶點干肉,給措姆一個人吃,說她不吃就沒有力氣教他了,自己則不吃。措姆會乖乖地聽公扎的話,安靜地吃著,一邊指手畫腳地教公扎。
每年春季是草場上最忙的季節(jié):接羔。
迎接小羊羔有專門的草場,在另一個山谷里。羌塘上的河谷,兩山相夾,看著就那么寬,走進去會發(fā)現(xiàn)無休無止的長,轉(zhuǎn)過彎就是完全不一樣的風(fēng)光。
育羔草場已經(jīng)用了好幾年了。這里水草豐美,避風(fēng)暖和。經(jīng)過夏天的封閉管理,牛羊不曾涉足,草地踩上去有些綿軟。小羊羔出生在這里,母羊有草吃,奶水充足,在沒完全蘇醒過來的草原上,足夠的奶水才能保證小羊羔的成長。
頭天晚上隊里就下了搬遷通知,放羊的明天直接把羊群趕到育羔場去,帳篷點的搬遷各家自行負(fù)責(zé),但一天之內(nèi)必須搬遷到位。
平板車從夏天放到現(xiàn)在,輪子早已生銹。公扎修好車,進去把母親收拾好的東西搬出來,兩個大點的弟弟也力所能及地抱了鍋和雜物筐出來。最小的弟弟則看守著還不會走路的妹妹,防止她從榻上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