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苑。
看著心愛的孩子輕一下重一下完全心不在焉地搗著藥,柳衍不由微微皺起眉頭。
讓青梵呆這狹窄的皇宮中充任太子太傅,真的太為難這天性自由的孩子了。
何況,他選擇的,是那樣敏感而驕傲的九皇子。
八歲的孩子,現(xiàn)在還無法理解青梵的一番苦心。他不知道青梵為他花費整整一年的時間抄錄出滿架的書卷,他不知道那次落水后青梵將自己的血混入他的藥汁,他不知道青梵摒棄了一貫的清淡懲訓(xùn)立威只為給他一片生活空間,他不知道青梵為想出那些游戲而熬過了多少無眠的夜晚,他更不知道這兩年來青梵為他暗中阻擋了多少可能的傷害。
那樣聰明乖順的孩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不知道三皇子在宮中的身份地位,卻仍是那樣介意著梵兒對風(fēng)司廷的和悅――是因為青梵是第一個對他好的人,所以才這樣依賴而乃至霸道的獨占么?
“梵兒?!毕氲竭@里,柳衍忍不住開口呼喚。
猛然從神游中驚醒,青梵用力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這才轉(zhuǎn)向柳衍。
很久都沒有看見那孩子這樣的眼神了,兩人隱居山谷每每抓住他丟下書本溜去烤魚,那時的表情簡直和現(xiàn)在一模一樣,真是……異常地令人懷念呢。忍不住勾起嘴角,柳衍溫和微笑著將磨藥的石臼從他手里拿過。
看著被搗得稀爛的草葉,青梵臉上不由露出一絲懊惱似的羞赧紅暈。
柳衍微微笑了一下:“梵兒好像很煩惱。九皇子在功課上遇到什么困難了么?”
青梵搖了搖頭。無論是在文辭還是在武學(xué)上,風(fēng)司冥都可以稱得上天賦奇才,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加上天生不輸于人的傲骨,讓他就像海綿一樣近乎貪婪地吸收著各種知識。雖然自己著意地隱藏起他的光彩,但三皇子風(fēng)司廷還是很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他逼人的才華,每每有意引逗,就連風(fēng)胥然對他的興趣也是日益增大。青梵輕嘆了一口氣:古人將少年得志立為人生一大悲事絕非隨心之舉?。∏嬖茖m里的情勢,那孩子原是清楚得很,可為什么這半年多來竟是異常的鋒芒畢露?
讓他和其他皇子一同在藏書殿上課,原意是希望他泯于眾人;風(fēng)司冥確實聰明,十歲的年齡差距卻還是決定了追及必須的時間。這也是讓三皇子風(fēng)司廷明白,至少在眼前的這五年里,九皇子風(fēng)司冥絕不會是一個威脅。可是誰能想到,那個從來都是善解人意的孩子竟會把自己所教的種種“大逆”之道在皇子們每月例行的朝會上大膽說出,完全搶了風(fēng)司廷的風(fēng)頭而引得風(fēng)胥然懷疑的目光不住向自己身上射來?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風(fēng)司廷對他的戒心從未放下,雖然在自己面前總是兄友弟恭的一團和氣,但誰又知道那個心機遠較常人深沉的十八歲的年輕皇子真正的心思?帝王心術(shù),對那個小了他十歲的孩子來說,實在還是太早了吧?
可以慶幸的是,自己教他練武,卻是一套改造過了的“太極”。綿里藏針后發(fā)制人的要訣讓他足以自保,但又不可能真正出手傷人。演武場上他的“柔弱”讓好武的大皇子風(fēng)司文、四皇子風(fēng)司行、七皇子風(fēng)司恪對他放下了心,手下也不至于過于狠毒。雖然如此,風(fēng)司廷的目光還是不時停留在他身上,那樣的深沉讓自己實在無法安下心來。
可是,幾個月每日看著風(fēng)司冥表情沉沉地拼命練武,青梵卻是真的疑惑了。
“師父,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是金子就必定要發(fā)光,我不該隱藏他才華的是嗎?我真的不是一個好師傅,是不是?”
“為師覺得,青梵是在自尋煩惱。”話在唇邊轉(zhuǎn)了幾轉(zhuǎn),終于出了口,柳衍突然一陣輕松。伸手扶住了他的肩頭,他溫言道,“青梵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的師傅。”
青梵張了張嘴,最后卻低下了頭,“可是現(xiàn)在司冥都不太和我說話了?!?/p>
聞言,柳衍微微一怔,突然意識到眼前孩子沉重的心事,他緩緩地伸出手將青梵攬進懷里?!八麜?,青梵?,F(xiàn)在的他只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