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乃剛

　　編輯，長期從事雜志編輯工作。

　　每逢禮拜六，阿米什人都要來小城搭起帳篷，出售自家生產(chǎn)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吸引了不少人。不論是男人，還是婦女，他們都穿著手工縫制的灰黑色制服，頭上戴一頂草帽。幾百年來，他們就是這副歐洲中世紀(jì)的打扮，男人留著絡(luò)腮胡子，會使你想起《基督山伯爵》里的什么人物。他們賣的水果和蔬菜，你在沃爾瑪根本看不到，綠色、天然，新鮮、水靈，價錢比超市里要便宜不少，因此，我們差不多隔幾周就來“看望”一次阿米什人。

　　我對阿米什人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三百年前，他們的祖先受宗教迫害，被迫逃離歐洲，遠(yuǎn)渡重洋，來到北美這塊未開墾的處女地，繁衍生息。他們拒絕電、汽車等一切現(xiàn)代的東西，但卻在經(jīng)商上有天分；他們篤信上帝，與世無爭，崇尚自由、平等和友愛，反對一切暴力。當(dāng)然，這些都是粗線條，我知道的細(xì)節(jié)太少。然而，年輕的阿米什人也未必都是這樣———這一車一車的水果和蔬菜，就是用大汽車?yán)^來的。我覺得這一切，其實都無關(guān)緊要，最觸動我神經(jīng)、令我感動的，是他們的淳樸和厚道。水果一般是論箱賣的，說是二十磅，你回家一稱總會多出兩三磅。付款的時候，你說不用找錢，他們連數(shù)都不數(shù)，直接就裝進(jìn)褲兜。

　　初冬，我最愛買他們的富士蘋果，又大又甜且好保存。每次去買，那位英俊的女士都要往我的箱子里多裝幾個，還幫我搬到車上。望著他們高大的背影，我的眼睛有些濕潤，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兒時接觸過的蒙族鄉(xiāng)親。

　　我的家鄉(xiāng)，是個半農(nóng)半牧、蒙漢雜居的旗。那時鄉(xiāng)下的商店叫供銷社，蒙族鄉(xiāng)親去買東西，就把身上所有的票子都掏出來放到柜臺上，售貨員拿走需要的幾張，剩余的他再裝起來。買賣雙方是如此的互相信任，這在今天絕對是天方夜譚。１９６０年冬天，我考上初中，父親送我到七八十里外的旗鎮(zhèn)中學(xué)，途中要經(jīng)過一片叫灰騰梁的草原。灰騰梁，蒙語“冷梁”的意思，三九天刮起白毛旋風(fēng)，每年都有凍死人的慘事。有一次，我們就遇上了白毛風(fēng)，爸爸趕著毛驢拉著我，趕緊朝著一片狗叫的地方走去。來到幾間矮房前，幾只大狗叫著撲過來，爸爸高喊了幾句“賽音白淖”（你好），女主人就把狗攔開，把我們迎了進(jìn)去。這就是一家蒙族人，素昧平生的主人把我們拉到火炕上，先端上奶茶，后又端上熱面條，讓我們爺兒倆吃飽喝暖。我美美地在這家睡了一夜，第二天出發(fā)前，爸爸要給主人留下一塊錢。那時，一塊錢就算大鈔票了，公社干部蹲點到社員家，每天的伙食費是兩毛錢。

　　誰知主人非常生氣，他大叫著：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下次刮白毛糊糊（白毛風(fēng)），不讓你們進(jìn)來了！”接著，就用蒙語罵開了。無奈，我們只好給他們鞠個大躬，含著熱淚離開這一家，連個姓名也沒有留下。隨著慢慢長大，我結(jié)交了好多蒙族朋友。你到他家喝酒，必須喝得酩酊大醉，否則，你這人就不夠朋友。臨走，他還要給你帶好多東西，凍肉、奶酪，這些緊缺的物資，他都要給你裝上。唉，我那牧區(qū)的蒙族弟兄太實誠了，只要把你當(dāng)成朋友，除了老婆，什么都肯給你……

　　一晃五六十年過去了，沒想到在地球這端又遇見當(dāng)年“蒙族式”的淳樸。這年頭地球轉(zhuǎn)得太快，上帝呀，請你把人類的淳樸留下，把人類的厚道留下，也請你留下我那悠悠的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