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城奴(13)

城奴 作者:傅恒


是周末下午。陳耀宇獨自待在副刊部大辦公室。副刊部是上午必到辦公室,下午各自看稿件、寫稿或采訪……總之,下午原則上是各自安排。所謂“原則上”的事,關(guān)鍵看是否對個人有利,如果有,這個“原則”通常是很能堅持的。陳耀宇到《大西部日報》社近一個月了,從來沒有在這個時段見到有同事到辦公室,突然走進一個人,反而讓他緊張了一下。那會兒他正在網(wǎng)上尋找靈感,他多次聽到過副刊部的郝主任警告大家,不準在報社的電腦上炒股,陳耀宇肯定沒條件炒那玩意兒,但別人不一定這么想。警告多了,多少還是有點威懾力的。

看清來人竟是在他夢中絢麗了八年,突然在管理學院一天見過四次,又意外在招聘會掉自行車的尷尬時刻再次見過的“蔚藍色”女孩,陳耀宇以為又是思念過多,入神發(fā)呆的幻覺。她今天沒有穿蔚藍色長裙,陳耀宇還是一眼認準了她,在夢中打了八年交道,絕對不會弄錯。沒有等他回過神,“蔚藍色”已經(jīng)走到他身邊,陳耀宇慌亂中又加入驚訝,一時間連話也不知道該怎樣說了。

倒是“蔚藍色”從容,她先開口:“老師,你好?!标愐钪莱啥既送ǔ_@么招呼不熟悉的人,這比叫“同志”叫“師傅”時髦,比叫先生自然。明明知道是大眾稱呼,陳耀宇還是抑制不住興奮。

聽“蔚藍色”說她是來投稿的,陳耀宇更驚訝:“你喜歡文學?”

“蔚藍色”開玩笑:“不像?還是不可以?”看到陳耀宇有幾分憨厚的表情,“蔚藍色”笑了,“我倆好像在比誰的問號多?!?/p>

陳耀宇找不到話說了,他很不滿意自己怯場,越不滿意越找不到靈氣?!拔邓{色”反而不像來訪者,姿態(tài)更主動:“我先找到你們大學去了,然后才打聽到這兒?!标愐钤俅误@訝:“你是專門沖我來的?”

“蔚藍色”說:“別又是問號,我繞來繞去找你,是想向你請教寫文章?!标愐罡臃磻?yīng)不過來:“你并不知道我到報社了,怎么會想到找我看文章?!?/p>

“猜猜看?!?/p>

“不好猜……對了,招聘會上,我對你說過我讀中文系?!?/p>

“恭喜你——答錯了?!薄拔邓{色”模仿某類主持人,“我也是學中文的呀。想想我們最近一次見面的情況?!标愐铐樦奶崾鞠肴瞬耪衅笗系那榫埃骸拔宜南抡易孕熊嚒f別說我像誰?!薄拔邓{色”搖頭:“沒那么弱智。再想一想,你在招聘會上找自行車時,手上拿的什么東西。”

交談氣氛逐漸自然,陳耀宇的腦子也恢復(fù)活力,招聘會上,陳耀宇拿的是本文學刊物,當時“蔚藍色”的手上也拿了一本文學雜志。這在若干年前不奇怪,現(xiàn)在求職還拿文學刊物,肯定刺眼。陳耀宇偷偷斜一眼,見“蔚藍色”也在望他,不是半遮半掩地望,是帶著可以被稱做得意的神態(tài),在打量“勝利品”。

這個“蔚藍色”,多半是一個有主見的女孩。

陳耀宇用紙杯倒上純凈水,趁她喝水,翻了翻她的稿件。

“蔚藍色”帶來的稿子不是一篇,是一組,篇幅都不長。粗略瀏覽兩三篇,感覺不錯。全是寫的打工經(jīng)歷,敘述縱橫自如,眼光獨到,語言很具個性,完全不像是20余歲大學生的文筆。這不奇怪,陳耀宇在管理學院的多功能階梯教室里聽她回答過海歸教授的提問,那時候陳耀宇就感覺到了,她有知識也有通過實際經(jīng)歷所產(chǎn)生的見解。這種人應(yīng)該很少學生腔。

副刊部有空調(diào),有涼水,沒人來打擾,僅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時間便在一種舒適與曖昧中悄然流失。究竟聊了些什么內(nèi)容,沒記住,只有一點陳耀宇牢牢留在心里:“蔚藍色”女孩叫蓉蓉(文章署名就用的這兩個字),一個美麗而有才氣的女孩,在打工保生存的日子里,居然有心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

陳耀宇努力抑制住打聽“蔚藍色”身份和現(xiàn)狀的念頭?!拔邓{色”說我倆好像在比誰的問號多,看起來像玩笑話,實際上也可以看做一個封口的暗示。陳耀宇不冒失,有些事動念頭可以,付諸行動應(yīng)慎重。

盡管如此,陳耀宇還是決定幫幫她。不為別的,就為了那個延續(xù)了八年的蔚藍色夢。

雪白的燈光透過純凈水瓶在光影的交織下,兩人也聊了一點兒雙方明白的事。陳耀宇在多功能階梯教室遇見蓉蓉那次,是她與同學一道去管理學院旁聽。只聽了一天課就有事外出,一去好多天,回來后那個專題已結(jié)束,陳耀宇也離開學校去擺攤修自行車了。夢中交往八年,陳耀宇和她最初的生命交叉點實際上就那一天,那一天對陳耀宇意義非凡,至少知道八年夢沒有白做,人世間確實有一個與夢中一模一樣的“蔚藍色”,只是沒料到后來還能繼續(xù)有機會在招聘會上見面,現(xiàn)在又能和“蔚藍色”再單獨坐在一起喝水聊天。

不知道是這個世界小,還是冥冥中真有命運安排。

陳耀宇要蓉蓉留下她的稿件和聯(lián)系方式,有消息他會通知她。陳耀宇如實相告,他只是一個缺資歷的普通編輯,還在試用期。蓉蓉很能理解,說:“等你當上總編,就直接告訴我,稿件安排在哪一期發(fā)表?!标愐钜詾槿厝厥钦f笑話,蓉蓉說:“不是,是鼓勵你當總編?!标愐钜贿叞祰@蓉蓉的志向不低,一邊掩飾自己的心跳,他說:“玄幻小說可以這樣寫,紀實不行?!比厝厮坪醪辉敢庋陲棅^斗目標:“難道你愿意當一輩子小編輯?”

“不可能是這個打算?!?/p>

“年輕不干,難道讓老得滿腦子方塊的人繼續(xù)死守!”

陳耀宇再次察覺“蔚藍色”的志向和雄心不輸給他。

晚飯時間過去好一陣,陳耀宇還沒想好是否招待蓉蓉。衣袋里的錢不敢奢望吃飯,吃面條又太寒酸。當然,也擔心她拒絕。大學同寢室的同學說過,快節(jié)奏地將女孩往餐館領(lǐng),大多是有所圖謀。

是蓉蓉主動離開,她說有急事。臨走留下小靈通號碼,再三請求:“不管稿件能不能通過,請一定打電話告訴我。”她把“一定打電話”說了三四遍。陳耀宇揣摩,這個“蔚藍色”,要么遇到太多的“一去無音信”,要么是真的想和他保持聯(lián)系。

突然意識到是周末,道別時隨口說了一句周末愉快。蓉蓉的回答與眾不同,她說,都說周末愉快,說明平時不愉快。當然,陳耀宇聽得出,她是幽默。

蓉蓉走了好一陣,陳耀宇還沒有平靜下來,他翻來覆去思索,這個被他命名“蔚藍色”的女孩能在他夢中盤踞八年,究竟和其他女孩有哪些地方不一樣。想了好久好久,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陳耀宇只好倒過來想:“蔚藍色”蓉蓉和別的女孩有哪些地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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