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賢這樣安排,一點錯都沒有。別看開場戲進來的都是些閑雜沒事干的人,平日里只會到處傳閑話嚼舌根,可把他們都征服了,就等著他們瘋了一樣地到處去講吧。有這些人為你說好話,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比做什么廣告都實在。
舊社會沒有什么電視、廣播加網(wǎng)絡(luò),幾份報紙不識字的人也看不懂,更懶得看,所以天橋一代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口口相傳,勁爆點的事情,不出三五日,保證婦幼皆知。舊社會有道刑法,叫做“掌刑”,其實就是用大竹片子抽耳光,能把臉抽得腫成豬頭,專門收拾亂傳閑話,惹起是非之人的。這足可見人言可畏,眾口鑠金的威力,都要專門設(shè)立刑法來懲處。
第一場演出進來的這些大嘴巴閑人,按現(xiàn)代的話來形容,就如同上百家媒體一齊炒作,不弄出個動靜來才怪。
所以悅客魔術(shù)館中午再次開門的時候,店門外已經(jīng)密密麻麻守候了不少人,一見到店門打開,哄地一下就要向里面擁。李奉仁帶著伙計死命攔住,嚷嚷著:“不要進不要進,要收門票,要收門票?!?/p>
人群中自有口袋里裝著幾個閑錢的,趕著湊這種熱鬧,使勁往里面擠的,也算不上什么富家子弟,但這些人口袋有錢,嗓門就大。京城里好面子的人多,能拿出錢來討門票,都覺得高人一等,便有人得意揚揚的大叫:“多少錢來著!爺給你們捧個場!”
李奉仁提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價牌,喊道:“前排上座每位五毛,其他大座三毛,散座一毛咧!要是有大爺想坐樓上雅座的,一個雅間五塊錢,奉送精美小點、水果啊?!?/p>
就有人撥開眾人,遞出五毛錢,說道:“來個大座!三毛的!找錢?。敍]準(zhǔn)愛不愛看呢!”
有人掏不起錢,就只好悻悻然退開,有錢的紛紛捏著錢,急赤白臉地往里面擠。有時候真是奇怪,京城的人就愛湊個熱鬧,哪人多往哪里去,不排隊的還都不稀罕,排大隊、不讓隨便進的反而都上趕著。
沒過十多分鐘,客滿!可惜的是,樓上的七八個雅間,暫時沒有人問津。
李奉仁眉開眼笑,掛出了客滿的告示,寫明了下一場開演、售票的時間,把門一關(guān),這就成了。
不出意外的,散場之后,許多出來的人,繼續(xù)瘋傳下午的表演如何如何精彩,如何如何開眼,如何如何不可思議,更是說晚上還有新鮮的。
排隊!搶!賣票的窗口擠得是人仰馬翻,有上午看過的,有下午看過的,有聽人忽悠過來的,幾乎就要把窗檐都擠爛了,有火氣大的差點就直接擺開架勢打架了。一毛三毛五毛的,京城的爺們們花得起,要的就是這個份兒!
李奉仁忙的焦頭爛額,嗓子都要喊啞了,手收錢都要收軟了。他開了一輩子茶樓,從來就沒想過有一天會收人門票,天橋除了京津兩地的名角來哪個館子捧場,平日里哪有收票的,都是隨進隨出。這一切全是張賢的主意,竟然效果如此之好,大大地出乎李奉仁意料之外。
晚場的票賣完!足足距離開場還有一個時辰,票全部賣完!
悅客魔術(shù)館第一天開張,一天三場,除了頭一場免費以外,下午場和晚場門票被一售而光。誰信?說出來真沒有人敢信,天橋打有收門票這個規(guī)矩的時候,就從來沒有聽說過新開張的店,頭一天不僅全部爆滿,還搶票搶到有人掄膀子打架。
但旺風(fēng)樓的陳國就信,他聽了回來匯報情況的二毛子一番說,背著手足足在房間里走了半個時辰,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陳國隱隱地覺得,張賢就是該有這個本事,張賢的一舉一動好像都是計算好了的,他突然消失,突然出現(xiàn),突然在悅客茶樓演出,突然把悅客茶樓改成魔術(shù)館,但張賢為什么要這樣做?做給誰看的?陳國想不明白,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自己親自去一趟悅客魔術(shù)館,親眼看一看張賢的戲法。
陳國不怕悅客魔術(shù)館做大,張賢再厲害,也吃不下一個天橋,自己的生意并不會受太多的影響,陳國怕的是張賢讓段士章知道了,段士章一直在找新的戲法,一旦知道了張賢,帶著人去看了,恐怕自己的大靠山就沒有了,不止是沒有了,段士章甚至?xí)X得陳國辦事不力,明擺著有個張賢在,他都沒發(fā)現(xiàn)請不動?若是段士章哪天發(fā)起脾氣來,隨便在衙門里說一句旺風(fēng)樓不好的話,他就等著收拾收拾走人吧。
陳國頭疼不已,這該如何是好?這個問題糾纏在陳國腦中,一個晚上都沒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使喚二毛子去給自己買票。陳國打定了主意,先喬裝打扮一番,混進去看看再說。
悅客魔術(shù)館一炮而紅,有大告示貼出來,一天只演上午、下午、晚上三場,而且保證十五天之內(nèi),四十五場壓軸魔術(shù),沒有重樣的。四十五場魔術(shù),分為東南西北中五大系,每系九個魔術(shù),第一天三個魔術(shù),上午的叫東甲之移魂守魄,下午的叫南甲之煙騰穿霧,晚上的叫西甲之炫彩奪目。
第二天的三場魔術(shù)也有預(yù)告,分別是北甲之穿心拔箭,中甲之天降瑞兆,東乙之亂花迷眼。
圍在告示牌前的人甚多,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有人便算了一筆賬,要想一場不落地把四十五場魔術(shù)看完,就算次次能夠買到票進去,也要十五天,如果錯過了一場,想全部看一遍,就要等下一個輪次,這就要一個月,運氣糟糕點,就要至少半年才能看完。每場魔術(shù),滿打滿算能坐進去二百個人,一天六百人,十五天不過是九千人,這還不能算連看兩場以上的,如此算來,悅客魔術(shù)館的門票,只怕是一票難求了!
這筆賬一算明白,天橋的一些倒票倒玩意兒的“黃?!本拖嚷劦姐~臭味了,黃牛黨自古就有,專門干奇貨可居,買進賣出賺差價的事情,悅客魔術(shù)館每天就幾百張票,弄到三五張的,翻手一賣,不就賺到了嗎?炒買炒賣的“黃?!?,就喜歡干這種事情,越是把張賢的魔術(shù)炒到天上,他們就越好倒票,說不定能賺幾倍的差價。
第二天旺風(fēng)樓的二毛子去買票,當(dāng)然是空手而歸,愁眉苦臉地回去對陳國說,一去就只見到排隊的長龍了,許多眼熟的黃牛,上午的票一出,這些黃牛轉(zhuǎn)手就賣五倍的價錢,便沒有敢從他們手中買票。
陳國氣得夠戧,讓二毛子五倍價錢也給買來,二毛子趕回去一問,黃牛手中的票都沒兩張了,只剩下前排上座,要十倍價錢,二毛子還是沒敢買,再回來稟告陳國。
陳國把二毛子罵了個狗血噴頭,更是罵逛天橋的人真夠賤的,張賢不過是一個變戲法的,有這么捧的嗎?戲法改名叫魔術(shù)了,就這么好看?老子陳國變了幾十年戲法了,風(fēng)頭勁的時候,還是天橋八絕之一,又能怎么得了?當(dāng)年還比不過一個瘋言瘋語逗悶子的王傻子賣座?,F(xiàn)在出了一個張賢,就能把戲法沒落的局面給擰回來?就能讓戲法比京劇還紅火?
陳國氣得都喘不過氣來,把桌子拍得山響,心中一橫,罵道:“不去了!我倒要看看這個張賢能紅幾天!四十五個魔術(shù)?笑話!老子的祖師爺傳下來的也就十來個!還得日日苦練才行,上大戲臺演得出效果的不過七八個!還都是大家看膩的玩意兒!張賢能有四十五個?簡直是笑話!天大的笑話!只要一場砸了,讓人給拋托了,你就等著哭鼻子吧!媽媽的,讓我看我還懶得看呢!”
陳國真對張賢死心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陳國已經(jīng)明白,張賢突然再次出現(xiàn),在改建過的悅客魔術(shù)館表演,恐怕請張賢來旺風(fēng)樓難比登天。既然現(xiàn)在請不動,那就詛咒張賢失手,名聲一臭,再與張賢談?wù)劸腿菀锥嗔恕?/p>
陳國再怎么詛咒,都是無濟于事。第二天悅客魔術(shù)館的三場魔術(shù)表演,還是大獲成功,第三天更是如此。
“天橋奇人張賢再現(xiàn),悅客魔術(shù)館魔術(shù)驚人”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傳遍大街小巷。一時間悅客茶樓的門票成了天橋一帶的稀缺貨,一票難求,去看過張賢表演的拿著票根到處炫耀,都覺得臉上貼金,讓人萬分羨慕。甚至有開始收購票根的,打算集齊四十五場的門票,沒準(zhǔn)是個好藏品,張賢以后成了大紅人,以后能賣到大錢。
悅客魔術(shù)館開張的第三天中午,正是天橋一帶最熱鬧的時候,有一隊游街的彩妝隊伍從旺風(fēng)樓門前走過,吹拉彈唱,鑼鼓喧天,高舉著“悅客魔術(shù)館”的大幡旗,呼喊著“張賢魔術(shù)精彩,爺們弟兄們快去看”之類的話語,好不招搖。
這游街的隊顯然是想在陳國面前示威,翻來覆去地走旺風(fēng)樓門前走了幾遍,這才罷休。
陳國氣得七竅生煙,這不是擺明了想挑釁嗎?張賢你好大的膽子,還敢欺負(fù)到老子頭上?真當(dāng)老子是病貓不成?陳國心中惡氣翻滾,發(fā)誓要給張賢好看。
所以張賢晚場演出結(jié)束后,陳國再也坐不住了,連旺風(fēng)樓里面的客人都在談?wù)搹堎t的魔術(shù)。陳國穿好大褂,壓低了帽檐,出了旺風(fēng)樓,快步向外面走去。
陳國并不是去悅客魔術(shù)館,而是到了德寶樓趙光姚趙老板家,德寶樓和旺風(fēng)樓齊名,一個在天橋東口,一個在西口,排場都差不多,只是旺風(fēng)樓更精于雜耍一類表演,而德寶樓的相聲是名家云集。平日里陳國和趙光姚并沒有什么來往,彼此盡管看不順眼,因為兩家隔得很遠(yuǎn),沒有什么大的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