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是微笑的草金子棋(4)

花是微笑的草 作者:陳吉秀


丁布走出輕軌的時候去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瓶礦泉水,她猛灌了一口后再偷偷吐到老太太翻過來擺在地上的尖帽子里。帽子著地的那尖尖的一端像一株狗尾巴草那樣輕輕地晃了晃。那些到處席地而坐的臟老太太,其實都是女巫。你只要看一看她們骨碌碌轉著的綠眼睛就知道。

丁布很喜歡她們,總想著怎么能和她們打上交道。丁布喜歡一切有神秘感的女性,丁布知道她們是一朵朵姿態(tài)各異的嬌艷龍舌蘭,她們有一顆為了愛情甘愿將自己葬身火海的心。

老太太早就注意到了她,可是卻一直不轉過頭來。就在喘口氣的間隙,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了另一個女孩子,她穿著淺紅色的格子裙和灰色的絲帶襯衫,她清秀的臉和纖細的小腿幾乎和丁布一模一樣。她覺得那是一個退色了的她。

老太太對退色的她說,你走過來的時候地球已經(jīng)自轉了好幾圈了,你再走過來一次地球就停轉了。

那是不是說地球將在某一天毀滅,她膚淺地回應道。

“不,這是我講的笑話?!?/p>

丁布突然覺得裙子底下冷颼颼的。

“你被活埋在土里,沒有人感覺得到你的鼻息?!?/p>

退色的丁布滿不在乎地點點頭,便輕快地走開了。就像她毫無聲息地走來,她像一個影子在陰影里消失不見。我坐在骯臟的臺階上,來來往往的人用奇怪的目光盯著我。我的小腿和臺階的高度契合。他們大概在想這么小的孩子怎么還不回家去?

我在等你回來。

好幾個星期,我都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一邊就著快要熄滅的暮色翻哆啦A夢漫畫冊,一邊等你回來。我有的時候會拿出數(shù)學作業(yè)來演算乘除法,暮色已經(jīng)很淡了,我看不清楚大多數(shù)的數(shù)字和符號,便隨意涂抹幾筆蒙混過去。你看我現(xiàn)在完全無心向學,還有個隱秘的原因便是來自于這些無望的等待。

我一直試圖幻想自己是你。假使我是你的話,心里是否能裝得下你所承受的不安與絕望。我會不會重蹈你的覆轍,做一些足以謀殺我的事。因為成績不好,便把我的衣服扒光,拖到學校門口供別人參觀。我的身體像一具尸體。

那么久的時間,那么舊的回憶,都被灰燼覆蓋了。

我早已厭倦了,總是在生病的自己。麥蕎在地鐵站的出口等著丁布。他剛剛染過巧克力色的頭發(fā),搭配他甜蜜的笑容剛剛好。

“要是我不叫你出來,你是打算把星期天放著發(fā)霉嗎?”

“我可是向植物園請了假才出來的啊?!倍〔剂x正詞嚴地強調。

“那我補你打工費吧。”

“補多少?”

“給你兩塊錢,買一根冰棒吃?!?/p>

“那我給你一腳,讓你買膏藥貼。”

“這樣可不好哦?!彼麃砘鼗沃桓持?,“我還是喜歡束手無策的你?!?/p>

丁布問他:“你會不會做縮句?”

“我還是喜歡你?”

丁布搖搖頭:“是我喜歡你?!?/p>

他們在冷淡但是暴烈的日頭下走,還有一段路就要到了,空氣有點冷,風里帶著海的咸味。麥蕎依舊不緊不慢地握著丁布的手,像是握著一朵梔子樹的枝干。穿著花色比基尼的人群,三三兩兩地從丁布和麥蕎中間穿過去。他們合起的手放下,合起,分開,再重新握到一起。

海很近了,鉛灰色的波瀾一層層覆蓋沙灘。天空很低,云像是要墜落到海里。這片海看起來一片死寂,沒有草木生長,沒有動物棲息。它有的只是話語。

一句句可笑的,熟悉的,無意義的詞匯從海里蹦出來。有的掉在沙灘上,有的隨風吹到很遠的地方,有的重新掉回海里。

麥蕎說:“我要給你找一句‘你是豬’?!?/p>

“專門用來稱呼你嗎?”

“你看你又不可愛了?!?/p>

丁布做了個鬼臉,這樣夠可愛了嗎?她決定給自己找一句“宇宙超級無敵可愛美少女”。估計這有點難度,因為一般腦子里不蹦這么長的專用名詞。

唔,它就是專用名詞,專門用在我身上,丁布愉快地想。

據(jù)說這片海里蹦出的詞是有魔力的,不過幾十年來也從沒有人拿到“發(fā)大財”就真的成了大富翁了,也沒有人拿到“青春永駐”就變成老妖精的。倒是有人拿到“痔瘡”就生了滿臉痘痘的……

丁布看見麥蕎彎下的腰露出一截像面條一樣白白的肚子,在他身后的沙灘像是空的餐盤。丁布突然驚恐地環(huán)顧四周,她身后也沒有人,的確一個人都沒有。

她發(fā)現(xiàn)她手上拿著的巨大的詞是“荒蕪”。她立刻把它丟到海里,可是走失的人群沒有再回來,空闊的沙灘上只有她和麥蕎,站在線的兩端。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