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則電話訪談，對面的人是個偏執(zhí)狂！是的，我原本應(yīng)該不帶任何感情色彩來敘述，但是，我很氣憤。他不僅是個偏執(zhí)狂，還是個不負(fù)責(zé)任的偏執(zhí)狂，這一點，實在是太可怕。更可怕的是，他還是我的朋友，如果他一味地偏執(zhí)下去，造成嚴(yán)重后果時，我還不得不為他的行為負(fù)責(zé)。

他，是個26歲的小伙子。

電話響起，午夜12點整。這是我揉著惺忪的睡眼在接聽的前一刻看到的時間，讓我突然想起了電影《午夜兇鈴》，不禁打了個寒顫。

前一段時間聽說他在考研究生，因為不甘于現(xiàn)在平淡的生活，想趁著年輕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那時，我很佩服他。他年紀(jì)輕輕，大學(xué)剛畢業(yè)兩年，就已經(jīng)在行業(yè)里嶄露頭角，是個不大不小的領(lǐng)導(dǎo)，有著自己的科研基金和項目。很多同期畢業(yè)而依舊在艱難奮斗的同學(xué)們都羨慕他。而他，卻決定放棄眼前得到的這些東西，去追逐自己的夢想，回到校園里繼續(xù)深造，不得不讓人佩服他的勇氣。

現(xiàn)在半夜來電，不知所為何事？

我拿起手機，走到書房，接通。

他：“不好意思，這么晚找你，一定打擾你休息了吧？”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哈欠，笑著說：“沒事兒的話你不會這么晚打電話的。說說吧，怎么了？”

他：“我覺得活得沒意思?！?/p>

原本我還是睡意朦朧的，想著聊上幾句就能躺回我溫暖的被窩，舒舒服服地睡了?？伤@一句話把我的瞌睡蟲通通嚇跑了。

我突然有種預(yù)感，沖口而出：“你現(xiàn)在在哪兒？”

他哈哈一笑，卻笑得很蒼涼：“摩天大廈樓頂，吹著夜風(fēng)看月亮呢?！?/p>

果真不出我所料，

我：“你小心一些啊，別……”我感到我話音有些顫。這個孩子，思維一貫不太靠譜，以前就覺得他的想法和別人不一樣，但是沒有什么大的問題，加上他事業(yè)一直很順利，就沒在意?，F(xiàn)在好了，果真要捅婁子了。

我下意識地走出書房，想要去換衣服找他。

他：“放心吧，我坐得很穩(wěn)呢，不會一不小心失足跳下去的。你別急啊，不用來找我，你要是有空就陪我聊聊吧，我心里悶得很?！?/p>

我想想也是，與其漫無目的地沖過去找他，不如先聽聽他想干什么。我放下衣服，回到書房。

我：“你不是在考研嗎？跑到樓頂上干嗎？”

他：“我考研就不能在樓頂呆會兒了嗎？”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現(xiàn)在這個時間不是挑燈夜戰(zhàn)就是補充睡眠，你的做法似乎都不是?！?/p>

他：“是的，我本來是在看書，可是突然覺得不知道這么奮斗的意義是什么，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就爬樓頂上來了?！?/p>

我：“奮斗的意義？你不是說為了你的夢想嗎？”

他：“是的，可是，我的夢想又是為了什么呢？”

我：“夢想是自己的，不就是為了自己嗎？”

他：“那我為了自己是為了什么呢？”

這簡直就是無理取鬧。

但是鑒于他正坐在三十多層的摩天大廈樓頂，我無法直接沖他吼出來你是無理取鬧，只能暗地里揮了揮拳頭，發(fā)泄一下憤怒。我理理思路，想著從哪方面來尋找突破口。

我：“我想，這是一個價值取向的問題。”我盡量讓自己平靜地說：“你的奮斗和努力，不是因為別的，就是為了自己，你可以高尚一些說是為了整個社會的進(jìn)步。但是具體來講，還是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難道不是嗎？”

他：“是的，你說得沒錯，是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墒俏覟槭裁匆獙崿F(xiàn)自己的價值呢？實現(xiàn)自身價值又是為了什么？我不僅不知道實現(xiàn)自身價值的目的，甚至，我都不知道人活著是為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我懷疑他是在故意和我搗亂，可是他的疑問不是裝的，看來他確實迷茫得不輕。

我耐著性子說：“這個，是人生觀的問題，是你對人生問題的根本看法。你對人生目的、意義的認(rèn)識和對人生的態(tài)度，是你在人生實踐和生活環(huán)境中逐步形成的。由于每個人的社會實踐、生活境遇、文化素養(yǎng)和所受教育的不同，形成的人生觀就會有所不同。我無法告訴你你的人生觀是什么，但是，我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你的人生觀是有問題的，只是不明白，今天你怎么了？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他：“你說的我都懂，但是我就是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么，突然覺得做任何事情沒有意思了，怎么說呢？我好像失去了方向，也可以說，是缺少一個支點，一個奮斗的動力?！?/p>

我想，他一定是受了刺激，才造成了價值觀的混亂。是什么刺激呢？

想到這里，突然靈光一閃，我發(fā)現(xiàn)自己忽視了一個問題。什么東西最能讓人迷失方向，喪失動力？愛情唄！千古不變的真理啊。

我：“你感情受挫了？”

感情，是他的軟肋。并不是說他得不到愛情，相反，他得到的太多。至今，我都不知道他有過多少個女朋友，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和誰交往?？梢钥隙ǖ氖牵皇腔ɑü宇愋偷?，他對每個女孩都是真心付出的。但是，給人的感覺是，他并沒有找到他的終生伴侶。

他：“談不上受挫，但是我確實和女朋友分手了?！?/p>

我：“哦，原來是失戀啦，難怪如此反常。”

我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年輕人，總是逃不出愛的魔法。

他：“不算失戀，是我提出分手的。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和她在一起，為什么要談戀愛?！?/p>

我：“那可能是因為你還不夠愛她，所以你找不到理由。兩個人在一起，彼此相愛就是最好的理由?！?/p>

他：“為什么我不夠愛她呢？”

我：“因為她沒有滿足你愛的需求吧?！?/p>

他沉默了，我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說：“其實，最開始，我是把她當(dāng)作我奮斗的動力?！?/p>

我：“是的，你以前似乎這樣告訴過我。在我質(zhì)疑你為什么選擇她做女朋友的時候，你說你需要動力?！?/p>

他：“可是現(xiàn)在，我不滿足于她所帶給我的動力了。她不是個上進(jìn)的女孩，當(dāng)如火的愛情冷卻后，我對她的感覺更像是家人。她不能理解我的思想，也不試圖去了解我的思想，她只是她自己，滿足于現(xiàn)狀地活著?！?/p>

我：“所以你提出了分手？”

他：“是的，我是不是很混蛋？”

我：“這是兩碼事?！?/p>

他：“問題是，她不是第一個讓我因為同樣的感覺而離開的女孩。我很擔(dān)心，她也不是最后一個。”

我感到有些發(fā)冷，作為一個女性，聽一個男人剖析自己內(nèi)心深處對女人的看法，分析自己為什么拋棄一個個陪伴自己的女孩，不由得為那些女孩感到悲哀。原來這個社會，女孩總是弱者。

但是，他卻似乎有他自己的理由。

他：“而且，每次分手，我都會覺得很悲哀，很絕望，認(rèn)為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愛，我找不到那個可以讓我義無反顧地愛下去的女人?！?/p>

我：“那么，下一次，你或許應(yīng)該看準(zhǔn)了再出手，找一個你認(rèn)為能理解你的女孩?！?/p>

他：“如果不去嘗試，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適合？可是嘗試之后發(fā)現(xiàn)不合適，我就會更加絕望?！?/p>

我：“那你有沒有想清楚，你需要一個什么樣的女孩做伴侶呢？”

他：“一個可以承擔(dān)住我百分之百的愛的女孩。每一次，我都覺得我的愛還沒有釋放，那個女孩就已經(jīng)滿足地沉浸于其中了。我明白這時即使我給她再多的愛，她也體會不到。她只需要一點點就可以滿足，可我明明還有那么多愛等待釋放。 ”

我：“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互補的，你是一個有飽滿熱情等待釋放的人，你遇到的多半都會是比較冷靜，對感情需求并不是很多的人，這樣才會保持平衡。如果遇到一個和你一樣激情四射的女孩，你們瘋狂地相愛了，最終很有可能在愛情中粉身碎骨。只有你強我弱你進(jìn)我退的彈簧式愛情，才能夠長久。”

他：“我不同意你的觀點。為什么這么悲哀，為什么就不能找到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轟轟烈烈人愛一場？為什么總會要給愛情留下遺憾？”

我無法回答他這一連串的為什么，繼續(xù)這個話題糾纏下去，于事無補。

于是，我換了一種方式：“且不談為什么，能不能告訴我，是否就是你剛才告訴我的這些，是導(dǎo)致你覺得活著沒意思、奮斗沒動力的原因？”

他：“或許是吧，我覺得，我需要一個女人作為我奮斗的目標(biāo)和動力。否則我就會覺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我會覺得非常的……呃，孤獨！”

我：“我明白了，但是我想有一個道理你是明白的，就是任何外來的動力都是不穩(wěn)定的，真正強大的是你的內(nèi)心。你如果寄希望于在外界尋找動力，會很容易失望而喪失動力?！?/p>

他：“我會努力讓這個動力持續(xù)下去?！?/p>

我：“你不也曾經(jīng)認(rèn)為以前的女朋友是你的動力嗎？沒過多久，你就厭倦了?；蛘哒f，是失望了。”

他：“那是因為我沒有找對人，我需要找到一個有著同樣世界觀和價值觀的女人，一起奮斗，互相鼓勵。”

我：“那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呢？”

他：“一個比我強大的女人。”

我：“那你甘愿做這個女強人背后默默付出的男人嗎？你的事業(yè)本身已經(jīng)很成功了，你愿意放棄自己的事業(yè)去支持她嗎？”

他：“不是，你理解錯了，我是說比翼雙飛，而不是誰為誰放棄。我會努力向她看齊，變得像她一樣強大?！?/p>

我：“好吧，就算這是可行的，那么，你怎么去保證這個強大的女人能看上你？你說過的，她要比你強，一個比你強的女人，人家完全可以選擇比自己強的男人，為什么要選擇你？”

他：“我可以向她證明我很好，我相信我有能力來證明。”

我：“我相信你有能力，問題是你有沒有機會。那個女人會不會給你機會讓你證明自己，人家為什么要在你身上耗費時間？”

我狠下心來，把殘忍的一面剖析給他聽。

他：“能不能證明是我的事，她看不看我證明是她的事。我所關(guān)注的就是通過認(rèn)識她，我有了動力去證明自己，去提高自己，我達(dá)到了這個目的?！?/p>

我：“那么你達(dá)到這個目的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很殘忍，用他的觀點來顛覆他的理論。

他沒說話。我接著說：“或許你可以考慮把她放在意識里，為之去努力。等你成功了，把你們之間的差距磨平了，再去告訴她，和她在一起。這樣你不就可以避免被拒絕的風(fēng)險了嗎？”

他笑了：“問題是，等到那個時候，我為什么還要選擇她？我都和她拉平了，她對我來說就不再是那個讓我仰望的她了，那時我會渴望去追求一個更高水平的女孩?！?/p>

這是個什么樣的愛情觀啊！

我：“那么，假設(shè)她選擇了你，當(dāng)你證明了自己之后，你和她也拉平了差距。這時，她也不再讓你仰望，你該不會又嫌棄她然后拋棄？”

他：“不，我會娶她?！?/p>

我：“為什么？”

他：“因為我不會讓她變得平庸，我會在自己努力提升的同時帶動她一起努力，這樣我們就都會是升值的，并駕齊驅(qū)的?！?/p>

我：“那好吧，假設(shè)你是對的。那么，你的愛情觀，究竟是用這些標(biāo)準(zhǔn)來選擇一個發(fā)動機，還是因為心靈碰撞出愛情火花的伴侶？一個正確的愛情觀應(yīng)該是以男女雙方的共同理想和奮斗目標(biāo)為前提，以自由戀愛為基礎(chǔ)，以共同承擔(dān)社會責(zé)任和道德義務(wù)為己任。首先，它應(yīng)該是自愿互愛的。愛情是不可強求的，雙方要自覺自愿，相互尊重，相互愛慕，從而促使愛情關(guān)系建立和發(fā)展。其二，是忠貞專一的。也就是愛情具有排他性，雙方應(yīng)相互信任和保持依戀感，決不能三心二意，朝三暮四，見異思遷。其三，相容互補。無論愛情雙方存在什么樣的個性差異，只要不是原則問題，都應(yīng)該心理相容，并在實際生活中相互尊重，相互學(xué)習(xí)，取長補短，滿足需要，共同發(fā)展。其四，強烈持久。雙方應(yīng)保持強烈深厚的感情，從而保證愛情關(guān)系的穩(wěn)定性和持久性?？墒?，你的愛情觀，聽起來倒像是一種利用，功利心太重，這是對神圣的愛情的褻瀆?！?/p>

他：“哈哈，看來你比我還要理想化，我一直在追尋那個可以讓我愛得轟轟烈烈的女孩，可是沒有遇到。我覺得也不可能遇到了，所以退而求其次，找一個可以給我動力的女孩?！?/p>

我：“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究竟為什么談戀愛呢？只是為了給自己動力？你的這種觀點，負(fù)責(zé)任嗎？一個負(fù)責(zé)任的愛情，應(yīng)該是奠基于男女雙方彼此是否可以共走一生。一個負(fù)責(zé)任的愛情總是以婚姻為目的。不管戀愛的最后結(jié)果為何，戀愛的過程中一定是以婚姻為戀愛的標(biāo)桿、為戀愛的指南針。而戀愛的意義就在其為婚姻的預(yù)備階段，一個尋找共走一生伴侶的過程。戀愛的歸宿，也必須是以“婚姻”作為完美的句點。”

他：“我沒有說不娶她啊，我談戀愛的終點也是婚姻，只不過，我告訴了你我在選擇戀愛對象時內(nèi)心深處的想法?！?/p>

我：“我覺得你的這種想法忽視了愛情本身?！?/p>

他：“沒有，我只是對完美的愛情失望了。或許我沒有多么愛她，但是我相信我可以培養(yǎng)出愛情。最重要的是，我們可以一起奮斗。她會是我奮斗的動力，我們未來的家庭也會是我奮斗的動力，這樣，我就不會迷失了。我就可以告訴自己我所做的努力都是為了她，為了家，我就可以努力地奮斗下去了。我不是為了戀愛的感覺，不是為了不知所以的吸引力，更不是因為對異性的好奇。只是因為，我需要一個動力?；蛘哒f，我需要一個家?！?/p>

說到這里，我終于明白了，原來所謂的人生觀價值觀愛情觀，都不過是我把事情復(fù)雜化了。他的問題很簡單，就可以歸結(jié)為一句話：“我想有個家，以這個家作為奮斗的動力?！?/p>

我不再和他糾纏那些深奧的觀念問題，轉(zhuǎn)而問道：“那你現(xiàn)在有沒有找到心儀的對象？我是指，無論是可以和你碰撞出愛情的火花，或者是給你精神動力的？”

他：“有?！?/p>

我詫異并好奇著。

他接著說：“就在對面的那座樓里，我坐在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燈光下她的背影……”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深夜，我自作聰明地扮演了一個傻瓜的角色。

若笑著掛了電話。躺在床上，突然有些失眠，想起來一句話——在茫茫人海中，時間的荒野里，遇到該遇到的人，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那么也沒有什么別的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哦，原來你也在這里”。

期待著，他可以等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