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剩她一人的時候,林雅雯的腦子里再次浮現(xiàn)出那張面孔。多少年來,這張面孔就像跳蚤一樣,時不時地跳出來,騷擾她一下。跳蚤是她對他的評價,并無惡意。一個人長久地被另一個人困擾著,平靜的生活冷不丁就讓他打亂,泛起幾朵細(xì)碎的浪花,卻又不往深里去,也不往開里延伸,然后就又無聲無息。你的生活還是你的生活,并不因他的閃現(xiàn)改變什么。但是,你對生活的感受,還有那份兒平靜,卻不可阻擋地因這個人的存在發(fā)生著一些動搖,偶爾還要顛覆一下。但你試圖想抓住這個人時,卻又不知道他在哪,那只曾經(jīng)有過溫情的手是否還能容你輕輕一握?并不是每只手都能讓你握住的,也不是每只握住的手都能將你引領(lǐng)到一片梅林。林雅雯承受過那種煎熬的滋味,也被一種叫做期待的東西暗暗折磨過。現(xiàn)在,她算是清醒了,徹底清醒。可清醒了又能怎樣?誰能把心上曾有的皺紋一一抹平,誰又能把歲月留下的道道痕跡弄得一紋不留?
難。
至少林雅雯還不能做到心如止水。
發(fā)了好長一會兒怔,林雅雯一咬牙,拿起了電話。眼下還不是她躲誰的時候,再者,你想躲就能躲得過去么?她提醒自己,就事論事,千萬別把自己的生活再給擾亂。
電話里的鄭奉時像是剛睡醒,聲音有點(diǎn)嘶啞,林雅雯想他昨夜一定又喝酒了。男人總是拿酒排解不愉快,女人呢?林雅雯搖搖頭,說好了不亂想咋又亂想?她定了定神,道:“你除了喝酒還有沒別的事做?”鄭奉時一聽是她,馬上變得油嘴起來,說喝酒便是最大的革命呀,還說要不要一塊喝一次。林雅雯說都啥時候了,你還惦記著喝酒?鄭奉時笑了笑:“啥時候,啥時候也不能誤了喝酒?!绷盅碰┯悬c(diǎn)生氣了,她最聽不慣的,就是鄭奉時這種玩世不恭的口氣。
“記者就在你的門口,你還有心思說笑?”她的語氣嚴(yán)厲起來。
那邊的鄭奉時收住笑,但他顯然沒把這事當(dāng)個事?!安痪蛶讉€小記者么,看把你急的,任他們采訪好了。”他說。
“任他們,你忘了上次的教訓(xùn)?記者沒大小,越是這種三不管的記者,捅出事兒來越難收拾。”林雅雯的擔(dān)心不是沒有道理的。以前她對記者這個行當(dāng)缺乏了解,來沙湖縣這兩年的經(jīng)歷讓她漸漸明白,記者其實(shí)就是世界上最愛挑事兒的一群人,而且他們只管點(diǎn)火,火點(diǎn)得越大越好,至于怎么滅火,那是別人的事,你滅不了他才最開心。尤其沙湖這地方,給你貼金的沒有,揭你短曝你光的卻天天有,好像沙湖的干部這些年就沒干過正事,做下的都是見不得光的事,專等鐵肩擔(dān)道義的記者來為民申冤似的。
一想這些,林雅雯就恨,就煩,她最頭痛這些雞蛋里挑骨頭總愛把小事往大里挑,挑起來卻又束手無策,只會干巴巴地喊兩句政治口號的所謂記者。
鄭奉時那邊也突然沒了話,像是在思考,林雅雯又問了一句,他才說:“什么記者,簡直就是一伙吸血蟲,惹急了我讓他們永遠(yuǎn)寫不成破文章!”
“你不要胡來!”一聽鄭奉時又亂說,林雅雯急了,剛才這句話,才是鄭奉時的內(nèi)心話,也是他的真實(shí)心情??磥恚]把這事兒不當(dāng)回事,相反,他也被這幫記者逼急了呢。
林雅雯知道鄭奉時的性格,他說這句話,絕不是嚇唬誰,這家伙真是啥都敢做,容易走極端,仗著自己是沙漠里的王,動不動就搞些烏七八糟的事。去年就把南方一家報(bào)紙的記者給打了,扒光了衣服,丟在沙漠里,差點(diǎn)弄出人命。上頭查了半年,居然查不出是他做的,為這事,林雅雯好幾天吃不下飯,他倒好,一天一個電話,嚷著要喝酒,還說老同學(xué)在一起工作一年了,還沒喝過一次酒,實(shí)在說不過去。
這會子一聽林雅雯發(fā)急,鄭奉時馬上變換口氣,強(qiáng)裝輕松,“放心,我只是說說,他們有本事只管去采訪,我現(xiàn)在是懶得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愛咋咋的?!绷盅碰﹨s聽得出,他的語氣里分明有種無奈和蒼涼。林雅雯握著電話的手有些發(fā)抖,仿佛電話里傳來的那道微波刺痛了她,她極力控制著,不讓情緒偏離到那個可能滑落的方向。還好,這一次她成功了,沒被鄭奉時的壞情緒感染自己,她用公事公辦的口氣,再三叮囑鄭奉時,一定要正確處理采訪,千萬別激化矛盾,現(xiàn)在事態(tài)還沒平息,防止記者再把群眾的情緒挑起來,等她安排好手頭的工作,馬上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