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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黑下來，喧囂了一天的沙漠，每天都要在這個時候先收斂起它的性子，短暫的平靜一會，然后，就要鼓足勁兒做徹夜的長嘯了。

大地被晚霞染得一派迷醉。

空曠中，沙漠透出陣陣逼人的味兒。陳言坐在沙梁子上，內(nèi)心波瀾起伏。

兩天前，省城晚報社發(fā)來通知，要他做好交接準(zhǔn)備，清理帳務(wù)，辦理手續(xù)。

陳言被晚報社辭退了。

這件事要說跟上次林雅雯給晚報老總打電話告狀有關(guān)，要說，關(guān)系也不大。辭職是他提出的。

上次圍攻林雅雯的事發(fā)生之后，晚報老總大為光火，批評他為搶新聞，不顧新聞準(zhǔn)則，更不顧組織原則，竟敢對地方領(lǐng)導(dǎo)惡語相加，破壞報社跟地方政府的良好關(guān)系。陳言清楚，老總這番話不只是對他不滿，更是擔(dān)心惹惱了地方政府，斷了報社的財源。報社每年從地方政府手里拿到的支持，不是個小數(shù)字，加上一年從縣鄉(xiāng)兩級及企業(yè)拉的廣告和贊助，更是報社生存與發(fā)展的前提。如今媒體競爭激烈，廣告收入幾乎成了決定媒體生死的最大因素。報社老總是不愿意得罪地方領(lǐng)導(dǎo)的。

但，晚報晨報之類非黨辦報紙，要想贏得讀者的支持，增大發(fā)行量，又不得不依靠一些有分量的新聞報道，甚至曝一些猛料，這些報道，說穿了就是揭政府的痛，撕政府的傷。這便是報紙的兩難境地，也是報社老總的尷尬之處。批評之后，報社又派人到記者站清查他的帳目，好在帳上沒啥大問題，雖然有一些不合理的開支，但如今記者站也是自負(fù)盈虧，獨立生存，如果啥開支都合理，這記者站能生存嗎？陳言算是度過了這一關(guān)。

陳言最終決意要辭職，還是因了稿子。上次花大力氣寫出的新聞特稿，竟讓報社老總給斃了！老總只甩給他一句話：這類稿件目前不適合發(fā)！然后就避而不見。陳言想據(jù)理相爭，負(fù)責(zé)稿件初審的編輯部主任說，算了，陳言，老總也是迫不得已，眼下上上下下壓力太大，胡楊河流域的事，已成了敏感話題，連省府都不安了，我們?nèi)绻倩鹕蠞灿停率恰?/p>

編輯部主任雖是沒把話說完，但陳言明白，一定是有人向報社施加壓力，想用行政權(quán)力封住新聞報道。果然，晨報和新聞周刊那邊情況也是一樣，老胡他們采寫的特稿也遭到封殺，關(guān)于“121”，關(guān)于“南湖血斗”，沒有一家新聞媒體能將事實報道出去。老胡滿腹牢騷：“早知這樣，何必要去吃那些苦，挖那些料，冠冕堂皇地寫一下不就得了?！?/p>

老胡他們能受得了，陳言卻受不了。南湖事件上，陳言確信自己挖到的料更猛，觸到的痛更多，他甚至用較大篇幅寫了流管處的改革，從改革的深層次矛盾來揭示毀林事件的必然，還把筆觸伸向了開發(fā)公司的幕后……原以為可以順著這線索，再往縱深里走，沒想到……

很快，陳言聽到一個消息，從省上到市上，開始對胡楊河流域的新聞報道全面進行限制了，省委宣傳部召開緊急會議，強調(diào)了三條紀(jì)律，要求各新聞單位加強對記者的管理，特別是各地記者站的管理。對違犯新聞紀(jì)律，亂寫亂采的記者，要嚴(yán)肅處理。市委宣傳部隨后召開會議，對幾家省報駐站記者提出了嚴(yán)厲批評，會上受批最多的，就是他！

陳言困惑了，茫然了，進而，變得一身憤怒，那天他找到宋漢文，態(tài)度很不友好地問：“限制記者采寫，符不符合黨的新聞?wù)?，符不符合新聞監(jiān)督這個原則？”宋漢文沒正面回答他，避重就輕道：“陳言啊，你這脾氣也得改改了，老是憤世嫉俗，眼里看不到陽光，這怎么行？這些年我市取得了那么多成就，你為什么不去宣傳？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人物，你怎么就看不到？”陳言一聽，就知道宋漢文在說陳家聲，在說八道沙那八位治沙老漢。他對此沒興趣，真的沒興趣。早在《河西日報》工作的時候，宋漢文就讓他采訪過八老漢，當(dāng)時他寫過幾篇文章，宋漢文看了，都搖頭，說他寫得太淺，沒把精神寫出來，也沒透過八位老漢，把沙鄉(xiāng)人的執(zhí)著與不屈寫出來?！坝浾叩墓P不能只停留在事件表面上，一定要把筆觸深入進去，挖掘出人物靈魂深處的東西?！边@是宋漢文當(dāng)時跟他說的話。陳言對宋漢文一直很尊重，剛到報社時，是宋漢文帶的他，陳言在新聞界所以有今天這點名氣或是成就，跟宋漢文的培養(yǎng)與提攜分不開。但，時過境遷，陳言總感覺很多東西在變，特別是身居官場的宋漢文，變得更多。陳言有時候也恍惚，如今的宋部長，還是不是當(dāng)年辛辛苦苦為他們這些小記者改稿子的編輯部宋老師？還是不是那個一看到時弊便忍不住要操刀討伐的宋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