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一聽宣傳陳家聲有好處，胡二魁的想法又變了。陳家聲被縣上命名為治沙英雄，獎了兩萬塊，錢當(dāng)然不能歸他一人，歸沙灣村，胡二魁拿它把村里的學(xué)校修葺了一番。再后來被市上命名為治沙英雄，獎了三萬，外加一車樹苗，胡二魁拿它把村道修了個筆直，兩旁栽上獎的樹苗，沙灣村便很像個樣了。

這次還是一樣，胡二魁一開始也拿著個腔，不搭睬宋漢文他們，直到宋漢文說要把陳家聲樹為全省、全國的英雄，胡二魁才涎著臉問：“省上的英雄獎多少，全國呢？”宋漢文一看他這種素質(zhì)，搖了搖頭，沒吭聲。

胡二魁一看沒戲，扔下他們進沙漠趕駱駝去了。

又堅持了兩天，局面還是打不開，強光景這才給林雅雯打電話，將情況做了匯報。林雅雯說：“你們先到別的村了解了解，沙灣村這邊，等我下來再說?！?/p>

兩天后林雅雯趕到沙灣村，一同來的還有市委宣傳部組織的采風(fēng)團，其中就有水曉麗。

林雅雯沒急著找胡二魁，帶著采風(fēng)團在流域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又到南湖和青土湖看了看，然后去八道沙。

來到八道沙，記者們的眼睛忽地被眼前的綠捉住了，只見綿延起伏的沙丘像一道厚實的綠色屏障，將浩瀚的大漠阻擋在了視線之外。八道沙每一道沙梁都像一個生態(tài)園，中間是沙棗、白楊，縱橫交織，外圍是紅柳、毛條、梭梭、花棒等。八道沙北頭，陳家聲領(lǐng)著幾個老漢正在壓沙，每年這個時間，他們都要用大量的麥草壓沙，只有將沙壓住，才能在次年種樹。

林雅雯興致勃勃地朝陳家聲走去，到了跟前，親切地喚了一聲“陳爺”。陳家聲頭也沒抬，沒聽見似的。林雅雯又喚一聲，心想老漢不會沖她耍脾氣吧，就見陳家聲扛起鐵锨走了。

王樹林剛要喊，被林雅雯止住了。林雅雯把目光對準(zhǔn)胡二魁，她也懷疑是胡二魁從中作梗。胡二魁被林雅雯看得不好意思，扯起嗓子喊：“縣長跟你說話哩，聽見沒？”

胡二魁不喊倒好，一喊，幾個老漢全都扛起鐵锨，走了。

當(dāng)著這么多記者的面，林雅雯有點下不來臺，尷尬了好一陣子，才跟王樹林說：“我們先回鄉(xiāng)上吧?！?/p>

往鄉(xiāng)上去時，林雅雯心里感慨，陳家聲變了。跟沙塵暴前相比，他老了許多，頭發(fā)白了，臉上的愁云密了。

老漢心里有事啊！

前陣子，林雅雯找過他兩次，一次是在救災(zāi)期間，林雅雯問他需要什么，老人猶豫半天，說：“我一個死老漢，要啥，啥也不要。”說完提起鐵锨走了。鐵锨是老漢一年四季不離手的工具，在沙灣村，據(jù)說八老漢這些年栽樹用廢的鐵锨能拉一三馬子。八道沙一共有八道沙梁組成，總共面積有二千多畝，是沙湖縣最大的一道防護林。這些年省里市里的領(lǐng)導(dǎo)一到沙湖縣，都要上這兒看看，有不少詩人作家還專門為它吟詩作詞，它幾乎成了沙湖縣的代名詞。林雅雯望著有點孤獨有點傷心的老漢，心里很不是滋味。說實在的，她對老漢的敬佩是由衷的，發(fā)自肺腑的。她甚至想，有朝一日一定要拿出些錢，讓老漢四處走走，看看這大好的世界。二次去看他，是在打聽到他兒子陳喜娃的消息后。據(jù)市公安局的同志講，陳喜娃是個硬骨頭，到現(xiàn)在還一口咬定啥都是他做的，人是他打的，推土機也是他燒的，問他為什么，他就一句話：想打，想燒。公安局的同志反復(fù)給他做工作，要他實事求是，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不是他做的千萬別往身上攬。陳喜娃居然惡狠狠說：“你們抓來不就是想定罪么，定好了，要殺要剮隨便，我陳喜娃要說半個不字，就不是沙灣的人。”

不知為什么，林雅雯私下里很想把陳喜娃保出來，老人一共三個兒子，兩個上了大學(xué)，都在外地工作，想請他到城市享清福，他就是不去，硬是守在這個沙窩窩里，一年四季護著他的八道沙。那次她跟陳家聲提過這事，沒想剛開口，就讓老人擋回去了：“他犯了法，該咋咋，我救不了他?！崩先说钠饩蟮酶Ｒ粯?，林雅雯怎么說，老人就是不愿意跟她去公安局。說到后來，老人臉上掛了淚，那張被太陽曬得油黑發(fā)亮的臉上一旦布了淚，便讓人不忍目睹了。林雅雯背過身子，悄悄抹了把臉，她知道老人是在賭氣，按說陳喜娃是不會做啥出格事的，一定是看著那一片林子，傷心，才跟著起哄，沒想?yún)s把禍闖大了。市公安局調(diào)查了多次，沙灣村的人全都一個口徑，大伙打的人，大伙燒的推土機。公安局也很被動，案情到現(xiàn)在都沒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