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爺當(dāng)下傻住了,愣了半天,忽然一把抓住老馬問:“什么不見了!”
老馬喘著氣說:“玉伶人昨兒不見的,班子里早問過了,小的今兒也找了一天了……”
戚少爺立馬撒腿往外跑,想著不對,又回過身朝老馬喊:“備馬!備馬!快!”
老馬趕緊牽馬——戚少爺?shù)鸟R在外征戰(zhàn),累得趴下了,家中的馬怕驚了老爺沒敢牽,戚少爺只得跨上老馬那匹跑了一整天的老馬。
戚少爺馬鞭不斷揚(yáng)著,那老馬不知累了或是怎樣,戚少爺覺得異常的慢,又不敢催,怕那馬就此倒下了。
好不容易到了戲班暫住的樓,戚少爺立馬從馬上跳下來,直接闖了進(jìn)去——明明老馬說過玉胭早已不在這了,戚少爺卻想不出有什么另外的地方他可以去找的。戚少爺?shù)谝淮斡X得這樣的無能與無奈……
嬤嬤眼看戚少爺闖進(jìn)玉胭的房——早已沒人的房,急切的眼光往里掃,口里聲聲喚著她的名字:“玉胭!玉胭!玉胭……”
就這么兩個字,戚少爺不斷呼喊著,喉嚨里是絲絲的血?dú)狻?/p>
嬤嬤嘆了口氣,任他在房里亂找。
“戚少爺,這是玉胭那孩子讓小的給您的。”嬤嬤遞過一樣?xùn)|西。
水白的戲服——是玉胭的戲服,是戚少爺初見她那日的戲服,是那件惹了她的香的戲服,是他告訴她他喜歡的戲服!她還記得,即使那日她是氣極了的!
戚少爺接過那白綢子,仿佛玉胭會穿著那戲服再唱給他聽。
戚少爺陡然難過起來——他明白,玉胭,怕是不會回來了……
七
老馬跟著戚少爺,明著戚少爺心中仍是放不下玉胭。
玉胭水白的戲服一直掛在戚少爺?shù)姆恐?。戚少爺確實(shí)是外行,但他偏生懂那一出《牡丹亭》!
時過午時,老馬給戚少爺送茶。戚少爺穿著那戲服一人舞著。
戚少爺一人咿咿呀呀地唱,一人含情念著唱詞,一人懷念陶醉著。
滿房間的紅——為了明日的婚事。單只戚少爺這一點(diǎn)白不斷在房中游移著,懷念著……戚少爺一個側(cè)臉,老馬看見了戚少爺失落的眼眸……
第二日鑼鼓喧天,張燈結(jié)彩。戚少爺?shù)哪槺粫裨谒脑碌年柟庵拢硽杵鹉晟俚乃季w。戚少爺?shù)捻饋怼b滿了紅的。少年的紅袍湮沒在大片大片的俗氣的紅中,少年想起她臉上的魅惑的胭脂,想起她櫻桃色的唇。
少年突然胸口堵塞。
把玉胭當(dāng)是和《牡丹亭》中的一般,做了個夢罷了!
只是,戚少爺遲遲沒有碰過沈家小姐。
沈家小姐入門時不過十七,和戚少爺初見玉胭時一般大,是風(fēng)華正茂的精致少女。沈小姐愛笑,笑起來像入門那日的陽光。戚少爺心中覺得對不住她,雖然每日同房卻每次見她總是不忍與她相視。
每日戚少爺悄悄在地上鋪被褥,沈小姐總是不出聲地幫著。戚少爺有不好意思的,卻總被沈小姐溫婉的笑化解。
沈小姐像是戚少爺心中的那段往事,總是不愿意被提起。只是從過門那日起,戚少爺悄悄收起了玉胭的那件戲服。
一日,戚少爺醉酒歸來,搖搖晃晃地往自己房里走,忽然看見昏黃的燈光中一個人穿著那件水白的衣,揮著水袖,蓮步輕移,秀口輕吐,幽幽唱著《牡丹亭》!
戚少爺慌了神,卻見那黃暈的身影花鈿閃爍,裙衫搖曳,戚少爺突然聞見一陣的香……如墨香,如茶香,如玉香!
“玉胭……”戚少爺?shù)男睦锖八拿?,嘴中卻發(fā)不出任何一個音節(jié)!
他怔怔地走過去,伸出手。燈光中的人仍是獨(dú)自唱著,唱到“你教我堂看書去知……”戚少爺瞥見那人一側(cè)臉,一顆淚珠劃過臉頰,劃花了妝容……
忽然四目相對,戚少爺望著那對閃著淚花的眼。那人嚅嚅嘴,接著唱那一嘆:“他看好一種書消悶也!”
是她么?是她回來了么?是她回來告訴他沒有他的日子里她也是那般的無趣么?
“玉胭……”戚少爺叫出了她的名字。
那人一怔,又一顆淚落下……
“雨香支片,才到夢兒邊。無奈高堂,喚醒紗窗睡不便?!逼萆贍斀又?。
“潑新鮮冷汗粘煎,閃的俺心悠步敦,意軟鬟偏。不爭多費(fèi)心神情,坐起誰欠?”那人又嘆。
一時間沒了別人,只剩這臺上的一對,那戲外的一雙!
這一曲,是當(dāng)初他們沒唱罷的,那就請今日,請今日讓他們唱完罷!哪怕那杜麗娘只是南柯一夢!
“晚妝銷粉印,春潤費(fèi)香篝?!弊詈笠痪?。
戚少爺忽然一把拉過那人,吮去她臉上的淚水,深吸著她身上的味道。他咬著她的唇,細(xì)碎且顫抖,激動而不愿分開。戚少爺捧著她的臉,像個孩子一般:“玉胭……玉胭……”
她低低地回應(yīng)著戚少爺?shù)奈恰?/p>
戚少爺從她的身上滑落,抱著她的髁,戚少爺?shù)难壑杏砍龃箢w的眼淚,他哽咽著叫她的名字:“玉胭……”
第二日,戚少爺醒時頭猛烈地疼——旁邊,?何是未曾著衣的戚少奶奶?
又是酒醉,戚少爺仍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八
來年春天,戚家迎來了一個小少爺。
戚少爺在朝中也任了職。
戚少爺和戚少奶奶在外人說來是和睦的一對。畢竟,大家的少爺總是三妻四妾的,而戚少爺早已放出了話不再娶妾。戚少奶奶于是成了眾多少奶奶們羨慕的對象。
戚少奶奶只是笑。
戚少爺雖然不知那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對戚少奶奶也是好了起來,當(dāng)然,還有后來戚少奶奶生的小少爺。
戚少爺每日上朝議事,下朝陪子,成了城中有名的“賢夫”。
生活,似乎風(fēng)平浪靜。
這一年快入冬時,老馬得到一個消息——玉伶人,成了易少爺?shù)娜恕?/p>
戚少爺當(dāng)下呆住,就像當(dāng)年聽到老馬說她走了一般。
戚少爺忽然低下頭來:“哼哼……”輕輕地嗤笑,“是么?她……還是跟了易少爺么?”
“少爺……”老馬叫戚少爺,似乎有什么要說的。
戚少爺沒做聲。
老馬于是說:“易少爺從蘇州回來了,手下有人看見玉伶人在……在易家……聽說……過得不好……”
戚少爺仰天笑了起來:“哈!當(dāng)年她不見了,易家那少爺便去了蘇州,說去賞景!誰信他的狗屁!大冬天去蘇州賞景,我看是和她幽會!”
老馬臉上的皺紋掩飾不住他的驚詫。
“哼哼!呵呵!”戚少爺仍一人獨(dú)自笑著。
“還有……少爺……”老馬掏出一張?zhí)樱耙准疫^幾天宴客,這是……請柬……”
一片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