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賴聲川的戲劇，常有人評論說，他的故事里，總有貫穿著一份尋 根的情節(jié)，其實了解到他的經(jīng)歷就會發(fā)現(xiàn)，這份對歸屬感的探尋確實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影響過他，１９５４年賴聲川出生于美國華盛 頓，從小接受西方教育，一直到１２歲的時候，因為父親調(diào)回臺灣工 作，賴聲川才第一次全面地接觸到華語文化，然而這對于他來說確實 一段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

楊瀾：如果回到您個人的經(jīng)歷-- 由于在幼小的時候，生長在美國，后來又回到了臺灣來念書的緣故，你是否對自己的身份有過一種混淆的時候？

賴聲川：有啊。

楊瀾：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自己究竟要干什么？

賴聲川：但是我的狀態(tài)并沒有一種很意識上的我是誰，我要尋找…… 它是一個很自然的狀態(tài)。我前１２年是在美國，然后在美國讀 書也是……總是雖然不排名次，但也都是第一名，然后質(zhì)優(yōu) 生跳級等等等等如魚得水，回到臺灣時才進入到一個……整 個一個中國教育的系統(tǒng)里面，數(shù)學也難得不得了，歷史什么 完全不懂，一下變古文。

楊瀾：嚇壞了。

賴聲川：我真的嚇壞了，我從這個質(zhì)優(yōu)生變成留級生……變化真的太大了。

楊瀾：你會憤怒嗎？還是變得很……變得比較自卑那樣子。

賴聲川：我的個性合適沒有憤怒也沒有自卑。就是覺得要拼老命，就 是在拼老命的時候，都還要留級。再拼吧，有這種感覺，就 是很無奈，很無助。

楊瀾：有點像老陶一開始踩那個大餅，怎么也踩不壞。

賴聲川：但是我就覺得我的個性不會走入憤怒，也不會說因為這樣子 我不相信我自己。但是對一個１２歲的小孩來講，那畢竟還是 一個很難理解的事情。

楊瀾：確實那是一個很難理解的事情。你還想回到美國去念書，但是父親不同意是嗎？

賴聲川：那個時候是因為臺北有一個很好的美國學校，那個時候我就 已經(jīng)真的不行了，我本來有很多的我知道可以發(fā)揮的地方， 現(xiàn)在跑到臺灣來我就完全不能發(fā)揮了。我知道父親希望我把 中文學好，所以我后來還是忍不住找他，我說我可不可以轉(zhuǎn) 去美國學校。因為我在想我轉(zhuǎn)到美國學校，我就又會恢復到 我原來的那個樣子了。他就很嚴肅地跟我說，我父親是蠻嚴 肅的，他說你要做中國人還是美國人？這個問題在父親的個 性中是不容回答的。

楊瀾：不容回避。

賴聲川：不容回答。所以我就在那邊聽完了，就這個話，這個對話結束了。

父子間的這次嚴肅的對話。卻在后來早就了一個戲劇性的結果。那就 是賴聲川從一個學不好中國文化而苦惱的少年，最終憑借著一出出堪 稱經(jīng)典的華語舞臺劇，被評價為臺灣劇場界燦爛的一顆明星。然而遺 憾的是賴聲川的父親并沒有來得及看到這一切。

賴聲川：有一天我母親就把我跟哥哥，就帶來病房，然后就跟我們在 走廊上面說，爸爸的病不會好的。她話不多，她就是要讓我 們知道，這個事情你們要了解，他不會好，這個是它會繼續(xù) 惡化，最后他會死，那我記得這有點像電影的畫面。一個１４ 歲的小孩，那時候已經(jīng)蠻晚了，也沒什么人，就我一個人走 在那個走廊里面，走到后邊，走到戶外，有一個小河。我覺 得就一個小孩子面對了人生的無常，我覺得那種東西是非常 冷酷的。另外一個問題回蕩在我的腦子里。為什么是我，為 什么是這樣，等等等等吧，然后接著怎么辦等等，可是我覺 得那段時間主要也是因為母親的關系，我母親非常非常堅強。

楊瀾：她沒有哭著跟你們說?。?/p>

賴聲川：她沒有哭。她可以跟我們這樣講，那我們知道她當然難過， 但是她的堅強讓我們把整體銜接得非常好，在整個生活上雖 然差距很大，可是我們沒有覺得缺乏什么。

楊瀾：你在大學的時候就開始研究佛法，跟這段經(jīng)歷有關系嗎？

賴聲川：總是有的吧，因為從那么小就面對所謂的無常，像隨時我們 在媒體里可以看到的，如果有什么人過世，然后問到他們家 人和朋友，都是完全沒有想到，完全意外，怎么可能會這樣， 我完全不能接受，等等。但是對我來講，那就變成那怎么不 可能呢？什么事-- 就是說-

楊瀾：有什么事不可能。

賴聲川：什么事不可能。而且在人生里面這件事是最確定會發(fā)生的， 你怎么說這個你沒有想到他會發(fā)生呢？只是你不知道它什么 時候會發(fā)生而已。所以我覺得這個當然對我有影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