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12月20日
莫斯科到北京車中
科納克里是海之城、樹之城,它也是花之城。
我們住的院子里就開滿了花。高大的樹上掛著大朵的紅花。籬笆上爬滿了喇叭筒似的黃花。地上鋪著小朵的粉紅色的花。爛漫紛披,五色雜陳。
這些花我都是第一次看到,名字當然不知道。我吟詠著什么人的一句詩“看花苦為譯秦名”,心里頗有所感了。
但是,有一天,正當我在花園里散步的時候,我的眼前忽然一亮:我看到了什么十分眼熟的東西。仔細一看,是幾株五色梅,被擠在眾花叢中,有點喘不過氣來;但仍然昂首怒放,開得興會淋漓。
我從小就親手種過五色梅?,F(xiàn)在在離開祖國幾萬里的地方見到它,覺得十分順眼,感到十分愉快。我連想都沒有想,直覺地認為它就是從中國來的?,F(xiàn)在我是他鄉(xiāng)遇故知,大有戀戀難舍之感了。
可我立刻就問自己:為什么它一定是從中國來的呢?為什么它不能是原生在非洲后來流傳到中國去的呢?為什么它就不能是在幾內(nèi)亞土生土長的呢?
這些問題我都回答不上來,我有點窘。
花木自古以來就是四海為家的。天涯處處皆芳草,沒有什么地方?jīng)]有美麗的花朵。原生在中國的花木傳到了外國,外國的花木也傳到了中國。它們由洋名而變?yōu)橥撩?,由不習慣于那個最初很陌生的地方而變得習慣。在它們心中也許還懷念著自己的故鄉(xiāng)吧;但是不論到了什么地方,只要一安頓下來,就毫不吝惜地散發(fā)出芳香,呈現(xiàn)出美麗,使大地更加可愛,使人們的生活更加豐富多彩。我現(xiàn)在卻要同幾內(nèi)亞的五色梅攀親論故,它們也許覺得可笑吧!
我自己也覺得可笑。低頭看那幾株五色梅,它好像根本不理會我想到的那些事情,正襯著大西洋的波光濤影,昂首怒放,開得興會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