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7月22日
這篇文章我?guī)啄昵熬鸵呀?jīng)動筆寫了。但是只起了個頭,再也沒有寫下去,宛如一只斷了尾巴的蜻蜓。難道是因為我沒有什么可寫的嗎?難道說我沒有什么激情嗎?都不是,原因正相反。我要寫的東西太多,我的激情也太充沛,以致我踟躕遲疑,不知如何下筆?,F(xiàn)在我由于一個偶然的機會,又來到了香港,住在山頂上的一座高樓上,開窗見海,混混茫茫,渺無涯際。我天天早晨起來,總要站在窗前看海。我凝眸遠眺,心飛得很遠很遠,多次飛越大海,飛到東瀛,飛到室伏佑厚一家那里,我再也無法遏止我這寫作的欲望了。
我認(rèn)識室伏佑厚先生一家,完全是一件偶然的事。約在十年前,室伏先生的二女兒法子和他的大女婿三友量順博士到北大來參觀,說是要見我。見就見吧,我們會面了。我的第一個印象是異常好的:兩個年輕人都溫文爾雅,一舉一動,有規(guī)有矩。當(dāng)天晚上,他們就請我到北海仿膳去,室伏佑厚先生在那里大宴賓客。我這是第一次同室伏先生見面,我覺得他敦厚誠愨,精明內(nèi)含,印象也是異常好的。從此我們就成了朋友。其實我們之間共同的東西并不多,各人的專行也相距千里,歲數(shù)也有差距。這樣兩個人成為朋友,實在不大容易解釋。佛家講究因緣,難道這就是因緣嗎?
實事求是的解釋也并非沒有。1959年,日本前首相石橋湛山先生來中國同周恩來總理會面,商談中日建交的問題。室伏佑厚先生是石橋的私人秘書,他可以說是中日友誼的見證人。也許是在這之前他已經(jīng)對中國人民就懷有好感,也許是在這之后,我無法也無須去探討??傊曳壬鷱拇司统闪酥袊嗣竦暮门笥?。在過去的三十年內(nèi),他來中國已經(jīng)一百多次了。他大概是把我當(dāng)成中國人民某一方面的一個代表者。他的女婿三友量順先生是研究梵文的,研究佛典的,這也許是原因之一吧。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們從此就往來起來。1980年,室伏先生第一次邀請我訪問日本,在日本所有的費用都由他負(fù)擔(dān)。他同法子和三友親自驅(qū)車到機場去迎接我們。我們下榻新大谷飯店,我在這里第一次會見了日本梵文和佛學(xué)權(quán)威、蜚聲世界學(xué)林的東京大學(xué)教授中村元博士。他著作等身,光是選集已經(jīng)出版了二十多巨冊。他雖然已是皤然一翁,但實際上還小我一歲。有一次,在箱根,我們筆談時,他在紙上寫了四個字“以兄事之”,指的就是我。我們也成了朋友。據(jù)說他除了做學(xué)問以外,對其他事情全無興趣,頗有點書呆子氣。他出國旅行,往往傾囊購書,以致經(jīng)濟拮據(jù)。但是他卻樂此不疲。有一次出國,他夫人特別叮囑,不要亂買書。他滿口應(yīng)允?;貒鴷r確實沒有帶回多少書,他夫人甚為寬慰。然而不久,從郵局寄來的書就聯(lián)翩而至,弄得夫人哭笑不得。
我們在萬丈紅塵的東京住了幾天以后,室伏先生就同法子和三友親自陪我們乘新干線特快火車到京都去參觀。中村元先生在那里等我們。京都是日本故都,各種各樣的寺院特別多,大小據(jù)說有一千五百多所。中國古詩:“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一個城中有四百八十寺,數(shù)目已經(jīng)不算小了。但是同日本京都比較起來,仍然是小巫見大巫。我們在京都主要就是參觀這些寺院,有名的古寺都到過了。在參觀一座古寺時,遇到了一位一百多歲的老和尚。在談話中,他常提到李鴻章。我一時頗為吃驚。但是仔細(xì)一想,這位老人幼年時正是李鴻章活動的時期,他們原來是同時代的人,只是歲數(shù)相差有點懸殊而已。我們在這里參加了日本國際佛教討論會,會見了許多日本著名的佛教學(xué)者。還會見日本佛教一個宗派的門主,一個英姿颯爽的年輕的東京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給我留下了深刻而親切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