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沒有尚師的徒弟。我開始住在北京學(xué)拳,后來搬回天津,早晨出發(fā),中午到了北京,吃完午飯后去尚師家,所以我跟尚師習(xí)武的近兩年時間里,大部分是在中午學(xué)的。
尚師一天到晚總是那么精神,沒有一絲疲勞或是稍微神志懈怠的時候。對于這一點,越跟他相處越覺得神奇。
孫祿堂⑧的《八卦拳學(xué)》上寫道:“……近于形神俱妙,與道合真之境矣。近日深得斯理者,吾友尚云祥。其庶幾乎?!雹嵴f拳術(shù)可以練到形神俱妙、與道合真的境地,當(dāng)時得此三昧的,除了他的朋友尚云祥,找不出別人。
我們這一支的師祖是劉奇蘭(劉翡玉)⑩,他的師弟是郭云深。孫祿堂是郭云深{11}的傳人,他曾施展腿功,驚嚇了民國總理段祺瑞,被多家報紙報道,有盛名。
我曾想找國術(shù)館館長薛顛比武,被唐師、尚師制止了。后來唐師跟我說:“別比了,你跟他學(xué)吧?!甭犃搜︻嵉氖论E,我對這個人很佩服,覺得能跟他學(xué)東西也很好,唐師對尚師說:“我讓他去見見薛顛?”尚師也同意了。
去見薛顛前,唐師怕薛顛不教我,說:“見了薛顛,你就給他磕一個頭。”在武林規(guī)矩里磕三個頭已經(jīng)是大禮了,而磕一個頭比磕三個頭還大,因為三個頭是用腦門磕的,這一個頭是用腦頂磕的,“殺人不過頭點地”的“頭點地”指的就是這個,要磕得帶響,是武林里最重的禮節(jié)。
我見了薛顛,一個頭磕下去,薛顛就教我了。薛顛非常愛面子,他高瘦、骨架大、眼睛大,一雙龍眼盼顧生神。他第一次就手把手教了蛇形、燕形、雞形{12}。
他是結(jié)合著古傳八打歌訣教的,蛇行是肩打,雞形是頭打,燕形是足打,不是李存義傳的,是他從山西學(xué)來的。其中的蛇行歌訣是“后手只在胯下藏”,后手要兜到臀后胯下,開始時,只有這樣才能練出肩打的勁。簡略一談,希望有讀者能體會。
薛顛管龍形叫“大形”,武林里講薛顛“能把自己練沒了”,指的是他的猴形。他身法快,比武時照面一晃,就看不住他了,眼里有他,但確定不了他的角度。這次一連教了幾天,我離去時,他送給我一本他寫的書,名《象形術(shù)》{13},其中的晃法巧妙,他跟我試手,一晃就倒?;貋砗?,尚師問:“薛顛教了你什么?”我都一一說了。
第二次見薛顛是在1946年的天津,我在他那里練了一天武,他看了后沒指點,說:“走,跟我吃飯去?!背燥垥r對我說:“我的東西你有了?!薄@是我和薛顛的最后一面,薛顛沒有得善終,我對此十分難過。
我二十四歲時父親死了,我卻不能回家。二十五歲時,天津財政局局長李鵬圖叫我到財政局工作,也不給我安排事情做,只讓我陪他去看戲、吃飯,我一看這情況,等于做了保鏢。他也叫我“二先生”,其實他是我按照李家各房大排名算的三叔,他知道我練武。
我以前是個少爺,練武后穿著就不講究了。一天到捐物處去辦事,我戴個美國鴨舌帽,上下身都是灰布,上身還破了個洞,漏著棉花。當(dāng)時天津的捐警名聲不好,干什么都是白拿白占。捐物處門口是個斜坡,我蹬著自行車直接上去了,到崗?fù)?,一個捐警一腳踹在我的自行車上,我摔倒后,他跑上來抽了我一個耳光,還罵:“打你個××,誰叫你上來的?!?/p>
我起來后,說:“你會打人,我也會打人?!绷嘧∷榱怂膫€耳光,他就叫喚開了。捐物處有四十個捐警,平時總有二十個人在,一下都出來了。我考慮這場架怎么打,我現(xiàn)在是財政局人員,如果打重了,財政局和捐物處都不好收場。形意拳有個練身法的訓(xùn)練叫“轉(zhuǎn)七星”,我跟他們轉(zhuǎn)七星,手上像狗熊掰棒子似的,抓了帽子就往腋下一別。
我想:“我能摘帽子,也能摘腦袋——只要他們想到這點,就會住手?!钡麄兿氩坏剑袅嗣弊舆€追我。捐警小隊長拎著槍下來,看那架勢要崩了我,但他認(rèn)出了我,就把那幫捐警轟跑了,對我說:“您沒在我們這兒打人,您給面子了?!蔽艺耸畮醉斆弊?,隨抓隨掉,還剩下四頂,就把這四頂帽子遞給了他。
捐物處處長叫齊體元,李鵬圖給他打了電話,說:“二先生沒打壞你們一個人,這是給你齊五爺維住了體面,你也得給二先生個體面吧?”齊體元說:“行,二先生還給我們四頂帽子,我們就開除四個捐警吧。”捐警外快多,被開除的四個人非常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