呔，別他媽抒情了，多情反被無情惱。她是軟玉我不能摟抱，她是花朵我不能采擷，她是高高天上的一片白云，可望而不可即，她是一只斑斕的火雞正在飛出我的視域。她到了路口，她正在拐彎，她消逝了，而我卻不能收回眼光。我的眼光也在拐彎，我的靈魂追逐而去，我的嘴正在湊上前對準(zhǔn)她百合花似的雙唇。那雙唇碰出一首至高無上的詩：我愛你。呔，別他媽幻想，別他媽自作多情。就讓她和車輪一起滾遠(yuǎn)，不就是個騎自行車的女人嗎？多得是，多得是，滿街道觸眼即是。不過，要領(lǐng)略也得等一會?，F(xiàn)在，我必須從渺茫的云端落在這堅實的大地上。我還得認(rèn)認(rèn)真真再讀一遍紅紅的信。

紅紅走了。她告訴我她要暫時離開西寧去北京母親那里住一陣子，因為恰好她母親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病住進(jìn)了醫(yī)院。（早該走了，你對我已經(jīng)沒有了新鮮感，你的糾纏無休無止，令人煩膩，你的做愛回回雷同缺乏創(chuàng)新，你在床上灑灑做文章，但手法陳舊，感情重復(fù)，語言落套，構(gòu)思一般，情節(jié)拖沓，故事冗長，節(jié)奏緩慢，聯(lián)想貧乏，開頭不能單刀直入，結(jié)尾不能強(qiáng)調(diào)主題，整個文章內(nèi)容平庸，形式呆板，老一套的八股文，永久固定的程序。讀你千遍萬遍我已經(jīng)厭倦。你的存在使我無法接近那棵嫩嫩的江南柳、那朵高高的池塘荷--我從銀幕上見識過的出水芙蓉和高柳似乎是孿生姊妹。感謝你母親和她的莫名其妙的病，衷心希望醫(yī)院不要治好她的病，哪怕拖延時間，讓她臥床不起，需要女兒服侍一年兩年。為此我將萬分感謝醫(yī)院領(lǐng)導(dǎo)和全體醫(yī)護(hù)人員，并以人性解放和人道主義的名義向他們致以最崇高的革命敬禮。）紅紅在信中說，她和她丈夫已經(jīng)談妥，要是他再發(fā)現(xiàn)她與我或者別的男人來往，就要堅決跟她離婚。她不想離婚，因為她不想失去生活的優(yōu)裕，但也不想和我斷絕關(guān)系，因為我是她心理和生理的最好補(bǔ)充。到底怎么辦，以后再說。沒準(zhǔn)她丈夫會在時代精神的感召下回心轉(zhuǎn)意，允許她一三五屬于他，二四六屬于我，而他自己也會適應(yīng)改革形勢腳踩兩只船，為繁榮社會錦上添花。（紅紅，你太自私了。我可以補(bǔ)充你的不足，但你無法補(bǔ)充我的空虛。你離婚不離婚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你占了我的便宜，還想一輩子占下去，我怎么受得了這份乏味疲倦的磨難？）她說我們的事情已經(jīng)敗露，她丈夫氣得吹胡子瞪眼。（他沒有胡子，也許永遠(yuǎn)不會有胡子。男人沒有胡子就不是男人，怪不得紅紅要背叛他，原來他從來不扎疼她的熱乎乎的肚腹、光溜溜的腿。）但她丈夫不會做得太過分，因為他死要面子，知道家丑不可外揚(yáng)。他只是揚(yáng)言要在這兩天去我家拜訪我的妻子，并把他以為丑惡的那一幕和盤托出。（還不過分？最要命的就是這個。）她希望我這兩天待在家里別出門。她丈夫最大的特點就是添油加醋、信口胡言。說不定為了仇恨，他會誣陷我不僅搞了紅紅也搞了全西寧市的女人。她要我見了她丈夫必須扮出一副落拓失意的模樣。他吃軟不吃硬，更受不了我這個干了對不起他的事的人，在他面前的神氣活現(xiàn)。（紅紅，別跟我來這一套。你放什么屁我就知道你屙什么屎。我是什么人？難道還不能洞察你們女人的幽曲？你讓我守住我妻子，是想阻止你丈夫用勾引我妻子的辦法進(jìn)行報復(fù)。你丈夫的性能力本來就低下，而你擔(dān)心不多的情欲一旦外流她方，你就會日日守著一個空皮囊。紅紅，僅憑這一點，我就應(yīng)該和你分離。你太自私，只想索取，不想奉獻(xiàn)。不想奉獻(xiàn)的女人永遠(yuǎn)不是一個好女人。）她說她丈夫可能會要我賠禮道歉，并要我寫出今后不再見她的保證書。她要我滿足他的要求，因為道歉是說假話，而我的業(yè)余愛好就是說假話，比說真話還要坦然。保證書是一大堆字，而我的特長就是撰寫虛妄之言。至于以后，我們該咋樣還咋樣，無非就是更加小心謹(jǐn)慎，到一個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去翻江倒海罷了。（我宰了他。不道歉、不寫保證書、不虛偽、不落拓。我光明磊落、大義凜然，我追求坦誠和真實。）最后她說，吻你，一千遍一萬遍地吻你。等我回來。（求求你了，我已經(jīng)被你吻得渾身有了胭脂色，連那棒槌也香噴噴的，成了舉世無雙的國際香型的男根。現(xiàn)在，就讓高柳的吻取代你的吻吧。她用的化妝品大概都是留蘭香型的，那幽幽的無限清芬啊。紅紅，你不必回來，我討厭你，討厭你的這封信。）越討厭她的信就越長，署名之后還有一個另字和一個沒點清楚的冒號，還有一大堆烏七八糟如蠅蟲如蟻卵的純藍(lán)的筆跡。她說寫完信后她就和高柳一起睡了（同性戀？高柳是個同性戀者？如果不是，她為什么對我如此冷漠？），睡著后做了一個夢。（她們睡著了？紅紅三更跑去訴說，還要寫信，加上喝茶，加上抹淚，加上高柳的安慰，至少得用去兩個小時。早晨六點起床，吃完早點后去趕八點多的火車，紅紅也許只睡了一個小時或者更少。這中間沒有足夠的時間讓她們在床上折騰。我知道女人與女人之間的那種房事，從互相引逗到醞釀成熟到漸漸起性再到巔峰狀態(tài)，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她們絕對不可能。）我對我的精妙計算萬分得意，繼續(xù)看信，就看到積石大禹山脈中一個猙獰的場景了。那是她的夢--草木蔚然的山嶺下，一個高大無比、沒有五官的圓頭之人穿行在深深的谷地。谷地黑森森的，只有鳥聲而看不見鳥蹤，但她卻異常清晰地見那人一手舉著一顆女人頭，一手舉著一顆男人頭。女人頭在笑，男人頭在哭。那人把男人頭扔了，雙手捧著女人頭，轟轟隆隆地說話，好像是說跟我走吧，我恨不得把整個身子都塞進(jìn)你的陰道。這和昨夜蒼鬼給我的另一半夢幾乎一樣。那山嶺莫不就是黑大山？那谷地莫不就是野牛溝？那女人莫不就是紅紅最為妒恨的女人？我不寒而栗，將信團(tuán)起，拔腿就往家中跑。

嘩啦啦啦，滿街道女人的頭河水一樣流過去。我無暇觀賞，我把她們拋在身后。我心中只有一顆女人的頭，那便是妻子安靜和悅的頭。妻子的頭被別人捧在手中，而在她空空洞洞的下身里，正堙塞著那個圓頭之人的整個軀體。他是誰？是蒼鬼？不不，是他，一定是他。紅紅的丈夫狗日的你，我離家不到半日你就得逞了。我的妻子不能讓人隨便搞，她是我應(yīng)酬生活的唯一一件較為干凈得體的外衣。再說我們必須遵循老中國的老傳統(tǒng)，皇帝擁有六宮粉黛，但正宮娘娘卻不能有六房面首。我是男人，男人有權(quán)要求妻子只在丈夫面前脫褲子，一生只為丈夫服務(wù)，只為丈夫創(chuàng)造樂趣和肉的遐想。而男人要為人民服務(wù)，為天下的女人服務(wù)。他的天職也許只有兩項：肆無忌憚地占有別人的妻子和兇猛頑強(qiáng)地防護(hù)自己的妻子。盡管這防護(hù)會被妻子憎惡，時時面臨突破的危險。啊，妻子，為什么要背叛我？不理解，一千一萬個不理解。

恐怖而高漲的情欲之水，正在將世界、將我、將愛、將所有美好的女人統(tǒng)統(tǒng)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