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突如其來的午后讓裴蕾手足無措,放下秘書的電話,她對著鏡子迅速補妝,白天敲門進入的時候,她緊張得將化妝盒掉在地上,Chanel的粉撲正好滾在他的腳下。
白天彎腰拾了起來,瞇瞇一笑:“夏奈爾哦,不要太興師動眾啊?!?/p>
他還是那么詼諧,玩世不恭,一句話緩和了氣氛。裴蕾順著他的口氣戲謔道:“少來,我家保姆用的都是夏奈爾?!?/p>
她給他看座,起身為他備茶,緊張得忘記叫秘書。她們上次見面還是十八個月之前,比之當初,白天瘦多了,皮膚曬得黝黑,連以前最白嫩的胸口也呈小麥色。他的眼窩更深了,氣色也不大好,除了笑容還是那么放肆,裴蕾幾乎相信他剛剛大病了一場。
“無事不登三寶殿吧?”裴蕾問,“一年多不見,怎么突然想起找我?”問他的時候,眼睛若無其事低下,心里還在抱有僥幸地期待著一個不同的答案。
白天依舊瞇著眼微笑:“如果,我來投奔你,你會收留我嗎?”
“多長時間?三天,還是五天?”
“少則一月,多則兩月?!彼f。仿佛氣息有些不足,他的額頭上竟然微微帶汗。
裴蕾笑:“真的假的?這么長時間……不像是來旅游的???”她關(guān)心的并非他是否旅游,如果他真的能留下一個月,無論什么目的都足以讓裴蕾欣喜。
直到,他停了笑,緩緩告訴她:“不是旅游,而是——度過余生?!?/p>
裴蕾揚起臉笑嘻嘻看著他,不發(fā)一言。
“我得了白血病。”他還是那個口氣,慢悠悠地說,“已經(jīng)是后期了?!?/p>
裴蕾笑得花枝招展:“哈哈——別說,演得還真像?!币贿呅σ贿吿а劭此?。他不笑,慢慢拿出一張病歷,遞給她。
裴蕾大笑著翻開病歷,顫抖著雙手,笑得窒息,不知哪一秒眼睛里攢動著淚花。那份三級甲等醫(yī)院開出的病歷書上明明白白地記錄著他的病情,白血病三個字如同一把帶刺的錐,心頭揪心地一涼。她再也無法自控,嚯地站起,將那病歷一把扔在他臉上。方才的欣喜還沒有尾聲,猛然填充了無限悲傷,裴蕾的神經(jīng)快被撕斷了。
“姓白的!都這個時候了,你他媽才告訴我!才想起來找我!”霎那間淚如雨下,她對他爆了粗口,已經(jīng)顧不得任何體面了。
“對!”他說,“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想起找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就是這樣一個名媛,總裁,給了他七年多的時間,她的愛始終沒能融化他的自尊。而這一場絕癥卻令他的心理防御轟然倒塌。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終于做了次本能的流露,明明白白地告訴裴蕾:我想和你在一起。
裴蕾瘋了一樣撲在他的懷里,不得要領(lǐng)的吻雨點一樣落在他的臉頰上。他緊緊抱著她,緊得要把她嵌在身體里。
秘書聽見她方才的喊叫,急促地跑進來,推開門,卻發(fā)現(xiàn)一向威嚴的裴總像個小女孩一般縮在他的懷抱里,梨花帶雨,熱吻著她面前的男人,專注得甚至無視她的闖入。秘書嚇得一吐舌,慌忙退了下去。
白天的確沒有隱瞞病情,一周之后,他瘦得愈發(fā)厲害,同時也開始借助輪椅行動。裴蕾將公司大權(quán)交給副手,專心陪在白天身邊。商業(yè)大潮瞬息萬變,總裁離開兩個月對于一個剛剛立足的公司來講風險極大。
裴蕾想,大不了,這公司她不要了。
這是裴蕾27歲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她將白天接到自己的豪宅,給他妻子般的悉心照顧,在陽臺的傘下,他們躺在椅上從24樓眺望海景,他吃裴蕾遞過來的葡萄,每一粒都經(jīng)過她手工除籽……此情此景,雖是短暫卻彌足幸福。夜晚,臥房里只剩一盞暗紅色的燈光,香燭搖曳,墻上的影像依稀可辨,寬大的浴巾從她影子上滑落下去,露出姣妍飽滿的胴體,她抓著他的手,慢慢引導(dǎo)他。病人的元氣已經(jīng)不足以支持他喚醒身體,他用他的經(jīng)驗和聽來學來的辦法給她快樂。終于,白天在她指尖的呵護下燃燒起來,卻在下一個瞬間劇烈痙攣了幾下,他在她的手心里爆發(fā)了。幾秒鐘之后,他已通身是汗。
“對不起?!彼麤_他笑,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傻瓜?!迸崂倌罅怂谋亲印?/p>
裴蕾不怪他,然而這件事畢竟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遺憾。
白天在這個世界的最后幾天,裴蕾帶他回到了T大,她推著白天走遍西山校園,重溫了當年他們走過的花前亭下和每一條小徑。白天睡一陣清醒一陣,后來她將輪椅停在他當年的宿舍樓下,那里已經(jīng)拆遷,紅色的新樓房林立,仿佛可以嗅到新漆的味道。每個生命在到達盡頭時都會有幾分鐘的回光返照,此刻的白天異常清醒,可以微笑,完整地說話。裴蕾知道,她害怕的時刻終于來了。
她蹲下去,伏在白天的身前,擦去他額頭的汗。
“嗯,”她笑,“說句情話給我聽。”
他頑皮地白她一眼,想了想,說:“蕾,我想拜托你一件事?!?/p>
“嗯?”
“死后,我想捐獻角膜。”
“捐獻角膜?為什么!我不同意!”
他嘆了口氣:“才28歲,就要走了。我想留下自己的一部分在世界上,繼續(xù)活著……”
話音剛落,她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