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忠在城墻上俯視下去，將剛才的廝殺情景看得清楚：“爹爹，那名胡人追兵為什么自斷手腕？”

楊禎熟悉北方游牧民族習(xí)性：“他肯定是隨葛榮的六鎮(zhèn)胡人，按照草原部落的規(guī)矩，切斷手掌，下半生只能老老實實地當(dāng)牧民，不能拉弓放箭，敵人就會放過他。”

城下馬蹄聲音響起，高歡和侯景策馬接近塢壁，楊忠用手一扯父親寬袍：“他們來了?！?/p>

高歡和侯景在城門與牛車上的婁昭君匯合，仰頭喊道：“我們是來自懷朔鎮(zhèn)的流民，可否開門，讓我們進(jìn)去？”

楊忠連聲催促：“爹爹，讓他們進(jìn)來吧?！?/p>

楊禎望著遠(yuǎn)方小河對岸影影綽綽的追兵，低聲回答：“后面還有追兵，放他們進(jìn)來就會引來敵兵圍攻，牽連左人城內(nèi)上萬百姓性命?！?/p>

楊忠搖頭爭辯：“他們也是從六鎮(zhèn)逃命出來，我們豈能見死不救？”

楊禎仍然不同意：“我去找你叔叔商量，先不要把他們放進(jìn)來?！?/p>

楊禎轉(zhuǎn)身下城，去找負(fù)責(zé)防御城墻的弟弟楊閔。楊忠向城下高喊：“請稍侯，馬上就有消息?！?/p>

更多胡騎趟過河水，黑壓壓向這里弛來。高歡仰頭請求：“只求收留我的妻兒，我倆去河邊引開追兵?！?/p>

高歡不等答話，撥轉(zhuǎn)馬頭，輕夾馬腹，踏燕沿著城墻向左側(cè)弛去，侯景催馬跟上，并騎向前：“大哥，我們不進(jìn)去嗎？”

高歡停住戰(zhàn)馬：“萬一葛榮傾兵而來，左人城就有滅頂之災(zāi)，昭君母子便也沒有存身之地。不如我們引走追兵，再遣人接回他們，北上晉陽，投奔爾朱大將軍?！?/p>

侯景點頭同意：“好，我們引開追兵后，潛伏附近，等葛榮退兵就去接回嫂子?！?/p>

“這是這樣。” 高歡不由分說將牛車留在左人城城下，催馬就跑。

楊忠著急起來，向城下大喊：“喂，你們別跑?！?/p>

兩人根本不理，打馬揚(yáng)鞭，斜刺著向小河岸邊奔馳，去吸引葛榮追兵。楊忠無奈，父親還沒有回來，敵軍已經(jīng)趟過河水，一溜煙沿著臺階跑下城墻，命令護(hù)衛(wèi)打開城門，讓這輛無棚無蓋的牛車進(jìn)來。婁昭君二十出頭，左手摟著女兒，身著圓領(lǐng)窄袖袍，上衣雙襟在胸前相交，右衣襟在上壓住左衣襟，雙襟在左腋下挽成一結(jié)。左衽是北方游牧民族的穿法，與漢人右衽截然不同。

楊忠看出她左衽的穿法，佩服父親眼光老到：“你不是漢人？”

婁昭君跨下牛車，用流利漢話答道：“我夫君高歡是漢人，我是他內(nèi)人?！?/p>

楊忠上去拉男孩，高澄極有性格，向后一退躲開，他從小長在懷朔鎮(zhèn)，周圍全是胡人鎮(zhèn)兵鎮(zhèn)將，完全不覺得自己是漢人，警惕說道：“你這漢人為何要拉我?！?/p>

楊忠正在不知應(yīng)對的時候，楊禎帶著一位身板挺拔，留著胡須的四十歲左右精壯男子從甕城內(nèi)走出。楊忠立即讓在一邊：“爹爹，叔叔?！?/p>

寬袍大袖的楊禎走到婁昭君身邊：“收容流民自保，是我建左人城的初衷，無論漢人和胡人，我們一概收留，你們?nèi)バ菹伞！?/p>

婁昭君左手緊緊抓住東張西望的兒子，右手放在左胸彎腰施禮：“多謝救命之恩。”

楊禎正要詢問追兵情況，城墻上的護(hù)衛(wèi)大喊：“塢壁外來了數(shù)百胡騎，請塢主說話?！?/p>

楊禎向婁昭君點頭，示意她不要擔(dān)心，與楊閔并肩沿著臺階向城墻上走去，轉(zhuǎn)身吩咐楊忠：“帶他們?nèi)バ菹⒂蔑??！?/p>

楊忠湊到高澄身邊，突然襲擊，一把揪住他的胳膊。高澄猝不及防，不得不跟著楊忠穿過甕城大門，進(jìn)入塢壁內(nèi)部的一片開闊地面，視線突然舒展。高澄眼珠四處亂轉(zhuǎn)，塢壁內(nèi)一片空地熙熙攘攘，無數(shù)百姓擺開攤位，互相交換各自所需物品。

高澄挽起楊忠：胳膊“奇怪，你們閉門做生意嗎？”

楊忠領(lǐng)著三人向塢壁縱深走去，手指路邊攤位：“是啊，左人城自己養(yǎng)活自己，有人耕種，有人打鐵，有人釀造，我們在這里互相交換，你有我有大家就都有了。你看，那是塢壁鐵匠老侯，旁邊那個坐在車上的瘦瘦小小，干巴巴的，那是他兒子，我們叫他小猴子，像不像猴子？他正在用鐵鐮刀換秋薯呢?！?/p>

“小猴子?！备叱卫洳环来蠛耙宦?，當(dāng)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般，轉(zhuǎn)身背手走路。小猴子?xùn)|張西望找不到，指著楊忠：“你亂叫我外號，把那把鐵刀還我?！?/p>

楊忠看高澄得意洋洋，腦筋一轉(zhuǎn)大聲說道：“我沒喊，誰喊誰是小王八。”

小猴子大聲應(yīng)和：“對，誰喊誰是小王八?！?/p>

高澄正要出聲反擊，卻被婁氏拉回身邊：“高澄，不要惹是生非?！?/p>

高澄目光被一隊敲鑼打鼓的人群吸引：“那么多人穿紅戴綠，在做什么？”

楊忠笑呵呵地說：“今天屠戶老蘇的兒子大蘇娶親，他們要去接新娘子呢?！?/p>

高澄睜大眼睛嘿嘿笑著：“新娘是誰？我們?nèi)タ纯础！?/p>

楊忠手指半山的房舍：“教書先生老林的孫女，門口有兩個紅燈籠的就是她家?！?/p>

高澄翻翻眼睛：“屠戶的兒子娶親？新娘肯定五大三粗，我不要看了。”

楊忠牽著高澄，樂顛顛說：“老林的孫女是左人城最好看的女孩，她家門口總有好多東西，夏天有西瓜，秋天有秋薯，冬天有從黃河里打出來的活蹦亂跳的鯉魚，我、小蘇和小猴子就偷偷躲在樹下，一半都落入我們的肚子里了?！?/p>

“小蘇是誰？”高澄想不明白：“哪有這種好事？誰給她送東西？”

“小蘇是大蘇的弟弟，屠戶老蘇的小兒子。”楊忠咽咽口水，回味他偷吃到肚子里的食物：“這些東西都是左人城里面喜歡林林的那些小伙子送的唄，我們唯獨不吃大蘇的東西?！?/p>

高澄更加糊涂：“為什么不吃大蘇的，他的不好吃嗎？”

楊忠拍拍肚子：“大蘇的弟弟小蘇、與我和小猴子是最好的兄弟，外號左人三虎。我們?nèi)吮銓３运麑︻^的東西。嘿嘿，大蘇能娶到林林，就是我們吃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