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視隊伍在云府院內(nèi)集中，人腿和馬腿“插”滿了前院。呷瑪涅巴像風(fēng)一樣在人畜之間來回穿梭，“喂，扎西，系緊鞍子上的皮帶；小頓珠，看看系馬褡的牛毛繩捆牢沒有；你們這些差巴（土司的差役）真是癩蛤蟆變的，戳一下跳一下；喂……”

每年的這一時節(jié)某個早晨，呷瑪涅巴的吩咐聲就同牲口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拟徛?、蹄子的磕碰聲混雜在一起，這片土地上，這景象是唯一的，是云府特有的，它年復(fù)一年地覆蓋在家族的歷史上。呷瑪在忙碌中揉揉鼻子，高鼻梁上架著銅邊眼鏡，古銅色的肉鼻頭上浸出半稀半干的油脂，給人一種點火即燃燒的擔(dān)憂。涅巴做事的仔細(xì)可以小到每一根針，怪不得所有的差巴在背地里叫他“藏在眼鏡后的管家婆”，但一上路就會夸贊他的細(xì)致周道帶來的好處，公認(rèn)他是一個絕對稱職的大管家。若干年來，云登的每一次巡視無不凝結(jié)著呷瑪?shù)男羷凇?/p>

三百年前，云登的祖輩就揣著大明王朝冊封的土司封號，從木雅貢嘎“遷都”康定，開始管理大渡河以西、雅礱江以東這片廣袤的土地。那時，一群世代忠勇的大涅巴的祖輩們就義無反顧地跟隨更登席巴?美郎卻杰降巴王定居康定，建起了各地屬下的土司頭人朝覲云登家族的驛站。隨著漢藏茶馬互市的日漸興旺，這些驛站又成為兼職貿(mào)易的鍋莊，呷瑪就是護佑云登家族的最大的鍋莊主，一邊幫助云登家族管理行政事務(wù)，一邊經(jīng)商。傳統(tǒng)告訴云登，康定大大小小的幾十家鍋莊，構(gòu)成了支撐云登家族的巨大基石，正如馬幫口中唱出的：“金子一樣的‘打箭爐’（康定），藏地獨一無二的鍋莊是土司的腰和腿……”云登曾細(xì)想過這些民間傳唱的詞句，認(rèn)為這些粗鄙之人居然能如此精準(zhǔn)地總結(jié)自己家族與鍋莊的唇齒關(guān)系。

絨巴站在院中等得不耐煩地催問：“老爺怎么還不來，太陽都打著哈欠催我們上路了?！?/p>

“別急，大侄子，昨天來的那位英國人是京城發(fā)函給老爺?shù)模f來訪者是一位動植物學(xué)家，剛從云南德欽過來，來這里考察動什么動植物？還說要與你們隨行，希望能得到幫助?！?/p>

絨巴聽了呷瑪涅巴的解釋變得耐心起來，他開始仔細(xì)地欣賞象征土司權(quán)力的金馬鞍，摸上去光滑而涼颼颼的馬鞍，感覺到正在陽光下金燦燦笑呵呵地提前向自己這位準(zhǔn)土司致意。

不多時，云登陪著英國人走下臺階，這位絡(luò)腮胡修得非常整齊的人在絨巴的眼里是一個美男子?！敖q巴，這是魯尼先生，這是我的長子絨巴多杰?！痹频抢蠣斀榻B了互相的名字。

“呷特，呷特（辛苦了），絨巴先生，此次與你同行，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

握住對方張滿黃毛的手，絨巴瞬間有一種要起雞皮疙瘩的感覺，這感覺像觸摸到剛長毛的小豬，柔軟中帶些粗糙。他對這位能講藏話的外國人頗有好感，心想，英國大概離藏地不遠(yuǎn)，不然他的康巴話怎么說得如此地道?！斑忍亍苯q巴禮帽地回敬來訪者，旁邊傳來父親詢問呷瑪涅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