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云登放權絨巴以來,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關于絨巴對昌旺土司和浪波土司邊界糾紛的裁定。多年的掌控經(jīng)驗使他深信,各地的納貢是板上釘釘明碼實價的事,就如自己家族同康地所有土司向朝廷納貢一樣,無論豐災之年一律是恒定不變的數(shù)字。像云登家族這樣的大土司,每年要向皇上繳納黃金十兩、麝香四十個、鹿茸八架、貝母一百兩,幾百年來都是這個數(shù)。但唯獨對草場的重新劃分,情勢卻變得撲朔迷離,充滿了變數(shù),這使得云登整日憂心忡忡。令云登難以料及的是,充滿冒險個性的絨巴正在“創(chuàng)造性”地書寫更登席巴?美郎卻杰降巴家族史上又一“輝煌”的篇章。
與此同時,昌旺土司與浪波土司的邊界劃分在絨巴一行的監(jiān)督下如期進行,雙方一致認同登青寺大活佛阿旺嘉措來主持這次草場定界。
向來對權力不感興趣的魯尼也嗅出了氛圍格外神秘的一天,藏族部落神秘的“天斷”規(guī)則是他在歐洲歷史教課書上讀不到的、最不可理喻但又是最奏效的領地劃分。他仰望天空感謝上帝的特殊關照與絨巴隨行,他能借此深入到神秘民族的本底去探視他們最隱秘的深處,這是那些研究人文學科的學者們削尖腦袋也鉆不進的領地,是水都潑不進去的地方,就如他們驚嘆陽光照射下外表壯美的雪峰,然而,頂托這壯美雪峰下的最誘人的東西又是什么呢?這恰恰就是魯尼引以為豪的發(fā)現(xiàn),就像研究生命的科學家?guī)е鸷郴氐脚说淖訉m。
一大早他就準備好了照相機、紙和筆用來記錄下這千金難求的時刻,他自慰地說:“我才是最實惠的狩獵者?!彼拆B(yǎng)成了有事沒事地在嘴里銜一根干草枝的習慣,牧人告訴他,藏人在草地上喝茶或聊天時都喜歡銜一根草根在嘴里,這樣的話“無?!本筒粫砬謹_自己。后來他把這種習慣歸結為是一種文化,就像異族頗感藏族人穿的皮襖有一種臭味,其實,那不是臭味而是一種文化,是心靈的領地。他好奇地拿著望遠鏡站在草坡的制高點,俯瞰三路人馬像千足蟲一樣從不同的方向朝白馬河右岸“爬來”。
昌旺土司的人馬最先闖入他的望遠鏡里,他們正越過白馬橋在右岸平坦的草地上前行,能否擁有這片水草豐茂的冬窩子,今日全憑一只公雞來定奪。一只雞平日在土司的眼里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的俗語足以說明雞的微不足道,頂多是人們的盤中之物,而在今日它卻在絨巴權力的操縱下?lián)u身一變,成為兩家土司財富重新“洗牌”的掌控者,這一發(fā)明全憑絨巴心血來潮時的靈感,足見神秘民族“天斷”的自由空間是何等的“隨心而寬廣”,任憑權力者的突發(fā)奇想,奇想有多大,故事就有多大;另一路是浪波土司,在夫人白瑪友珍的挾持下,從白馬河右岸的聶呷拉高坡翻越而來,路上充巴活佛念誦《金剛經(jīng)》,正為浪波能否獲得白馬河右岸的草場而祈禱,隨從們將“龍達”不停地拋向天空;絨巴坐在厚厚的卡墊上正為自己的發(fā)明而躊躇滿志,他在望遠鏡緩慢的掃視中看見了魯尼,得意地向他揮手,魯尼朝著他豎起大拇指,這手勢在西方人的眼里是贊揚,在東方藏族人眼里是求助、是致謝,此時此刻,這手勢是在肯定絨巴的發(fā)明,還是在諷刺他的愚蠢,絨巴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