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對她描述過她父親寧德功的威儀,講述過他的為人,不相信返川失蹤的他會變心。母親說:“你爸爸呢,就是脾氣暴躁些,為人卻忠厚、爽直。他給我發(fā)過誓的,上不負圣恩,下不負川民。他說,他之所以急著回川,是要為復蘇四川出力,待他安頓好后,就接我們?nèi)ジ黄鸢布抑脴I(yè)。他還說,萬一他遇不測,我們也要進川置業(yè)。他說,我們母女是他這個地方官的妻女,得要做移民填川的楷模?!彼鼻幸按▽ふ业礁赣H,父親的音容早已在她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她覺得父親一定還會在人世,他的失蹤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想著,昏昏然入睡。是腹痛使她驚醒過來。
腹痛劇烈而頻繁。
寧徙大口哈氣,月輝映照她那張綴滿汗粒的臉。她痛苦地低聲哼吟,咬牙使盡全力,那急于脫離母體的嬰孩伴隨胎血“哇哇”墜地。撕心裂膽的疼痛令她呼吸急促、頭暈目眩。臍帶還連著嬰孩,血水流淌,她覺得自己就要死去。倔強的她俯身用牙咬斷臍帶,咬了滿口血水,發(fā)現(xiàn)竟是一對龍鳳。啼聲發(fā)自女嬰,男嬰沒有聲息,她心里發(fā)悸,難道是個死嬰?揮手照男嬰屁股狠抽幾掌,“哇……嗯哇……”男嬰用哭聲宣告了他的降臨人世。她凄然笑,“刷刷”撕開衣裙,包裹好兩個嬰孩,按出生先后,取名為常光蓮、常光圣。孩啼聲驚醒了廟內(nèi)沉睡的人們,男人女人的頭伸進來,男人被女人趕開。女人們進來相助,有個女人送來米羹,倒進她身邊那青花瓷碗里,嘖嘖連聲。她身邊的長子常光儒還在熟睡之中。
微曦初透,船老大叫醒眾人,喝道:“船漏了,我?guī)Ц魑豢图业较乱粋€渡口去找船。”屋漏偏遭偏東雨,移民們怨聲載道,又無可奈何,只好跟了惡臉的船老大沿荊棘叢生的江邊道走。
這支凌亂的疲憊不堪的隊伍里,最苦最累的是寧徙。她背著常光蓮、常光圣,抱著常光儒,挽了行囊走。幾個好心的家鄉(xiāng)女人伴隨在她身邊,那個送她米羹的女人哀嘆造孽,接過她手中的行囊,她好生感激。
痛苦至極的她反倒啥也不怕了,緊跟隊伍走進密林。
林間傳來響動,“刷!”一聲響,樹上飛下個蒙面漢子,奪了她懷里的大兒子常光儒騰身上樹,消逝在密林里。雪上加霜,大難臨頭,她瘋狂喊叫:“兒子,我的光儒……”惡臉的船老大從隊首走來,喝道:“莫嚎喪,老子跟你說,這是飛人,娃兒是找不到了?!?/p>
常維翰跟了匪首孫亮走。身佩腰刀的他穿“一裹圓”不開衩長袍,長袍下擺挽在腰間,褲腿塞在軟靴里,全身汗透,布滿血跡泥污。土匪嘍啰皮娃子挑著他那裝有祖宗遺骸、畫像、種子和米糠的擔子跟在后面。
他三人翻過一座險山,來到土匪山寨前。
盛夏的落日如火,霞光映照群山、古樹、飛瀑、山花,倒是個如詩似畫之地。說是山寨,也就幾棟木屋,四周圍有厚實的木柵欄,當間有道厚重的木門,站著看門的嘍啰和二頭目郭興。見他三人走來,郭興道:“大哥,兄弟們正等著呢!”孫亮點頭一笑,拉了常維翰進寨。
常維翰沒有想到自己能夠殺死老虎,寧徙那話對,人的能耐大。引虎進老林時,他一心想的是保住年輕的妻子和幼兒。精疲力竭的他在老虎向他撲來的一剎那,奮力揮刀,刀尖刺進虎腹。殺死老虎后,他怒喝虎血,趕回原處,早不見了妻兒和移民隊伍?!皩庒悖鍍骸彼瘣砗籼?。山道上空無一人,只那擔子還在,趕緊挑擔朝山下走,他母子定是跟隨移民隊伍下山了。走不多遠,遇見了土匪。領首者是豹眼黑眉、赤胸亮膀的孫亮:“識相的,留下買路錢來!”他叫苦不迭,扔下?lián)?,抽出腰刀相迎。只幾回合,上前來的兩個土匪便倒在血泊之中。孫亮勃然大怒,瞠目持槍上前,二人你來我往廝殺,不分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