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徙上前扶起那英俊男人,關(guān)切道:“傷著沒有?”英俊男人沒有內(nèi)傷,連聲道謝,一定要請寧徙和老憨去“榮順酒家”吃飯。寧徙推諉不過,只好應(yīng)承。英俊男人邊走邊自我介紹,他姓趙名書林。寧徙也說了自己的姓名。
“榮順酒家”乃縣城最大的餐館,趙書林領(lǐng)她去了樓上的包廂。這包廂的窗戶開著,可見遠處繞城流過的瀨溪河和水上行舟,林木蔥郁,有白鷺飛舞。
趙書林吩咐管家吳德貴點了當?shù)氐膫鹘y(tǒng)菜肴,有鹵白鵝、烤乳豬、豆豉魚、羊肉湯、黃涼粉和鋪蓋面,還要了燒酒。寧徙好久沒有吃過這么豐盛的酒席了,著實飽餐一頓。吃飯擺談間,寧徙方知那六七個人并不認識趙書林,領(lǐng)首者叫安德全,乃是一伙欺行霸市、敲詐勒索的歹徒。得知這榮昌縣先前很是繁榮,素有“海棠香國”之美稱,因此又稱“棠城”。春秋時為巴國屬地,明洪武年間定名為榮昌縣,隸屬于重慶府管轄。趙書林說時,即興吟誦了也是榮昌人的明朝刑部尚書喻茂堅的詩:“海棠香國開晴靄,步履逍遙踏翠微。青鳥往來鳴客至,黃鸝上下傍云飛。兩江蘭桂多森秀,一路林園有瘦肥。唯愛村翁真樂處,衡門無日不春輝?!睂庒泓c頭稱好,贊嘆趙書林的才學,期盼榮昌早得復蘇。擺談中,她還得知,趙書林祖輩是從湖南安化遷來的,乃宋朝皇室后裔,家族頗多翰墨遺風,出過舉人狀元。
“趙相公祖上資格老呢,是‘插茅稈花的’?。 闭勗捦稒C的寧徙笑道。早期移民以插茅稈花為界圈地,“插茅稈花的”乃置業(yè)早、資格老、威望高者。
趙書林笑道:“我祖上乃是宋代進川來的,比那‘插茅稈花的’早得多。我趙家早就是土生土長的四川人了?!背瘜庒?、老憨舉杯,“來,喝酒,喝酒!”
吳德貴殷勤地為主人和兩位客人斟酒。
寧徙嘆曰:“宋朝時來的啊,名副其實的川人了?!庇稚?,“呃,明末清初以來,四川連年戰(zhàn)亂,人口銳減,外逃的人好多,你們趙家咋能在這里生存?”
趙書林搖頭:“唉,一言難盡,磨難多多。”呷口酒,“明崇禎十七年六月,張獻忠破涪州,取重慶,人心惶惶。我祖爺爺帶領(lǐng)我爺爺?shù)热覀}惶出逃。我祖婆婆體弱不能遠行,不得已留守在那兩層樓房的故宅中,堅閉重門,自誓以死?!?/p>
寧徙擔心道:“那可危險。”
趙書林說:“張獻忠的軍隊并沒有來。那陣,我家倉中的積谷頗豐,可供我祖婆婆吃上數(shù)年,不明外界情況的我祖婆婆就在屋里過起了與世隔絕的日子。時日久了,屋外四周長滿的林木、荊棘將其住屋與外界隔絕。存糧不濟時,她就在屋后臨河的坡地邊種谷子、蔬菜度日。沒有衣服穿了,她就以草編衣。一晃幾十年過去,她也不知道我祖爺爺?shù)纳??!?/p>
“幾十年??!”寧徙驚嘆。
趙書林頷首:“孰料我祖爺爺還健在,他攜家逃往了貴州,在那里娶妻生子。天下甫定,我祖爺爺年老思鄉(xiāng),加之清庭招輯外逃者歸川,便獨自先回故里,打算在原籍墾地,恢復家業(yè)??杉亦l(xiāng)廣土荒蕪,虎豹橫行,人跡罕見,無從尋覓故里。他只能憑記憶尋到原先住屋的大體方向。抵達后,雇人持斤斧斬竹伐木,將荊棘樹蒿清理,方發(fā)現(xiàn)樹木、荊棘圍繞的故居老宅還在,屋里還冒著炊煙。就聽見有人問,汝輩何人?我祖爺爺趕緊回答,是我,這家房子的主人??匆姌谴翱谔匠鰪埨咸诺哪榿恚瑢λQ視良久。那陣,我祖爺爺?shù)囊鹿阱漠愑谖魰r,而音容尚可辨。我祖婆婆終于辨認出我祖爺爺,我君歸耶,我乃君之妻耶!我祖婆婆并沒有立即下樓,叫我祖爺爺先將衣褲遞上樓窗去,好蔽體相見。我祖爺爺趕緊解脫衣褲扔上樓去。我祖爺爺看見向他走來的我那祖婆婆面目黧黑,發(fā)亂如蓬。老夫妻泣如來世?!?/p>
寧徙聽著,咂嘴道:“真可謂‘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趙書林說:“后來,我祖爺爺去貴州接來我后祖婆婆和我爺爺、父母等人,在原地置業(yè),重又發(fā)家。”
寧徙感動:“你們趙家真神奇,你祖婆婆乃女杰也!”覺得自己所遭遇的苦難與之相比算不得啥,更對尋找到夫君、長子和爸爸信心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