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秀祺面無表情,汗?jié)褚律溃嘟罟臐q的雙手下垂,站在森嚴(yán)的“趙氏祠堂”里,站在族人們前面,聽著族長念族規(guī)。她那長侄孫女趙燕被捆綁了跪在祠堂中央的石板地上,淚水已經(jīng)哭干,面無血色,頸子上的那塊佛玉已被她收走。這個野女子,竟然敢違反她嚴(yán)定的“趙常兩家永不通婚”的家法,竟然如此下作地跟仇家的兒子通奸。丟祖宗八代的人啊,萬不可饒?。∨鹛钼叩乃龑ψ彘L說后,族長滿臉漲紅,渾身哆嗦,沙啞聲說:“這這這,這等敗壞家法敗壞族規(guī)之人,必須嚴(yán)懲不貸!”她向族長說之前也猶豫過,趙燕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長侄孫女,從小就巴她,一笑兩個酒窩好甜??伤什幌逻@口氣,尤其是那個處處跟她作對的寧徙!丟人現(xiàn)眼啊,身為長輩的她,竟然置禮義廉恥于不顧,竟然縱容兒子做這等傷天害理的壞事。她這是故意氣她故意報復(fù)她!使她遺憾惡恨的是,趙燕吃了常家的迷魂湯了,打死也不認(rèn)錯,口口聲聲非常光圣不嫁。她憤怒了無計可施了,去萬靈寺求簽,求得個下下簽,就去找了族長。她對族長說了之后還是后悔了,她知道其嚴(yán)重的后果。
“……不得共用廁所,不得共用浴堂,不得男女混雜,不得亂倫。凡趙氏女子,皆不得用刀鑷剔面,不得跨正梁,不得衣著不整,不得私自外出,不得當(dāng)妓女,不得通奸……”族長念得慷慨激昂、唾星四濺,用手帕擦額頭的汗珠,“族規(guī)是趙氏的‘傳世寶典’,乃由族長主持,族人議定,乃白紙黑字寫成的鐵定條文,乃是敲鑼打鼓公之于眾咸使周知的。凡我趙家族人務(wù)必嚴(yán)格遵守,任何人不得違犯!如有違反者,輕則罰款、禁閉、訓(xùn)斥、鞭打,重則處死……”
趙秀祺聽著,腦子嗡響,立足不穩(wěn)。吳德貴趕緊將她扶住。她鎮(zhèn)定情緒,推開吳德貴的手,竭力站穩(wěn),面色鐵青。門外傳來石淑英聲嘶力竭的喊叫:“我的女兒,我的趙燕!你快些認(rèn)錯,認(rèn)錯呀!姑媽呀,族長呀,族人們呀,我求求你們了,留給我女兒一條生路呀……”
族長脖筋鼓漲,停止念族規(guī),黑眼盯趙秀祺。趙秀祺要強地?fù)巫?,對吳德貴喝道:“去,別讓她嚎喪,拉她回屋去!”吳德貴應(yīng)諾,快步離去。漸漸地,趙秀祺聽不見石淑英的哭喊聲了,族長繼續(xù)念著,她聽不見他念的啥。她身邊的侄兒趙書林軟癱在地,哭成淚人的趙鶯和幾個年輕的族人扶了他出門去。她也站不住了,還是硬撐著,她不能在族人們面前丟丑。違反族規(guī)的人都是這么懲處的。她沒有能夠撐持到最后,她沒有去活埋趙燕的現(xiàn)場。她知道,那是在趙家前山那白塔后面的龍湖岸邊的一塊雜草叢生、沼澤密布的凹地里。她見過通奸的女人被活埋的,幾個強壯的族人后生將犯事者五花大綁,扔進掘好的土坑里,一鏟一鏟撮土掩埋。龍湖的瀑水轟鳴,伴隨著那女人凄厲的哭喊聲……
已是入夜,就讓趙燕喜歡看的月亮送她走吧。
她這樣想時,濁淚在她臉上的溝壑里流淌,流淌到她嘴里,好苦?;氐脚P室后,她膽戰(zhàn)心驚,痛惜萬分,這才號啕,心疼起自己的長侄孫女來。吳德貴輕步進來,說:“老夫人,她走了。”她抹去淚水,端起身邊桌上的銀質(zhì)水煙槍來,顫抖著手放煙絲,對了蠟燭吸燃,噴出煙云:“知道了?!眳堑沦F說:“寧徙帶人來了的,她沒能阻止。”她恨道:“這個壞女人!”想到什么,“林兒去沒有?”吳德貴說:“去了的?!彼溃骸八撊??!眳堑沦F說:“二小姐趙鶯也去了,哭得死去活來?!彼溃骸八齻z姊妹一場,該去送送?!眳堑沦F說:“直到被埋上最后一鏟土,趙燕也沒有喊叫?!彼疅煟f:“還算是我趙家的種?!毙睦镎f,趙燕的秉性就像自己。吳德貴走后,她大口吸煙,抽噎嘆氣,要是庚弟在就好,他會出面阻止的,自己就不會去對族長說了,喃喃自語:“我的庚弟兒,你一定要金榜題名,一定要為我趙氏爭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