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之此時的心境應該比當年易水悲歌的荊軻還要沉重。荊軻刺秦只要在秦廷完成最后一擊即可,無論成敗,早懷必死之心,因為畢竟只是兩條人命;而陳慶之先得闖過重重包圍,才能完成最后一擊,而且還得顧慮重重,考慮手下七千弟兄的安危。
從悲涼中慢慢回過味的陳慶之知道事已至此,且軍令如山,只能積極應對了。他明白,此次名義上是護衛(wèi)北海王回國爭奪王位,但北魏朝廷剛剛擊敗了葛榮叛軍,已慢慢從“河陰之難”中恢復元氣,元子攸也已是人心所向、立足已穩(wěn),所以在難度上已與入侵不差上下。自己雖多次與北魏的軍隊交戰(zhàn),有過數次以少勝多的光輝戰(zhàn)績——比如在渦陽之戰(zhàn)中以兩百人夜襲北魏征南將軍常山王元昭的數萬前鋒部隊,使北魏破膽。但此次情況與以前已經截然不同:以前的戰(zhàn)斗都是在邊境發(fā)生,若是戰(zhàn)敗,可立即退回境內自守,且雙方的主力軍隊基本上是勢均力敵的,自己也只是一員偏將,只需獨擋一面即可;而此次,不僅成敗得失自己要完全負責,還要孤軍深入幾千里,面對數十倍于自己的敵人,最后還得攻占固若金湯的洛陽。且北人擅馬,南人擅舟,以后所有的戰(zhàn)斗都要在一望無際的北方平原展開,這更是自己的致命之處!
就在陳慶之思慮萬千、向北緩緩挺進的時候,北魏的豫州刺史鄧獻割地投降南朝,為陳慶之的北伐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跳板,借此可以直接插入北魏的腹地。但在行軍的途中,兩個不利的消息又依次傳來。第一個不利的消息是來自己方的:兵圍北魏荊州三年之久的曹義宗將軍竟然頃刻被費穆擊潰,并被生俘押往洛陽。這對北伐軍隊的士氣無疑是雪上加霜。另一個不利的消息來自敵方:聽聞元顥被護送返朝,北魏朝廷雖認為元顥孤弱,但依然極為重視,派遣了濟陰王元暉業(yè)率領丘大千眾將官進屯梁國(現河南商丘附近),擋住了北伐部隊向洛陽挺進的道路。屯守梁國的軍眾雖不是能征善戰(zhàn)之士,但達到七萬之眾,而且還有兩萬精銳的羽林軍向梁國一帶增援。由于近幾次在與梁軍的對戰(zhàn)中,北魏都占了上風——彭城短時奪回,荊州一夜解圍——所以覺得此次對付元顥,數倍之眾已綽綽有余。由此也可以看出,北魏軍隊雖在關中、河北之地的戰(zhàn)爭中消耗巨大、精銳盡失,但畢竟人口眾多,士兵的補給完全不成問題。
西線慘敗,前方的敵軍又是重兵壓近,此時的陳慶之已從铚城慢慢接近梁城,毫無退路了。如果一旦北魏再有主力部隊增援,那就全無勝算,此次使命也就基本結束。就在陳慶之絕望的時候,傳來了北魏上黨王元天穆率領京城的主力部隊前去征討山東的邢杲叛軍的消息。
邢杲叛軍來自河北,因受到葛榮六鎮(zhèn)叛亂的兵火侵擾,流入山東一帶;后受到當地土民欺壓,北魏朝廷又安撫不妥,揭竿而起,擊敗過北魏征討的李叔仁軍隊,且有愈演愈烈之勢。相對于元顥的北返,北魏朝廷覺得邢杲的潛在危險更大,所以決定由元天穆先鎮(zhèn)壓邢杲后再回擊元顥。從常識而言,北魏此次的軍事部署完全正確,先由梁國的軍隊固守一段時間,再和元天穆里外合擊,那時的元顥完全是甕中之鱉了。
但可惜一些常識在天才面前往往會被顛覆成最愚蠢的想法,陳慶之便是這樣顛覆常識的天才。北魏主力部隊的東征讓他太欣喜若狂了,因為這次遠征來回起碼要兩個月的時間,這樣的機會簡直是千載難逢!此時的陳慶之對自己的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也有了較為完備的想法。
北魏軍隊雖多,但基本分散各地,所以具體的戰(zhàn)術上應采取一鼓作氣的閃電戰(zhàn),唯有急攻快打,才能各個擊破,使其不能互援。但整體上要采取恩威并施的戰(zhàn)略,先用快攻使敵軍膽寒,再用元顥的號召力誘其降服,這樣既能減少自己軍隊的傷亡,又能為軍隊增加人員補給,唯有如此精打細算,最后才能挺到洛陽。
七萬人一日解甲
戰(zhàn)略已明,戰(zhàn)術已定,機會又千載難逢,陳慶之立即向梁國的丘大千發(fā)動了攻擊。北魏的丘大千曾是陳慶之的手下敗將,在彭城戰(zhàn)役中被陳慶之一擊即潰。但這次丘大千卻底氣十足,因為他手下的弟兄可有七萬之眾,是陳慶之的十倍(不過這七萬人軍民相雜,魚目混珠的可能性較大)。更讓他有恃無恐的是,他的頂頭上司濟陰王元暉業(yè)正率領兩萬羽林精兵日夜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