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在哪,帶我去見他!”哭了半夜,靳涵薇的雙眼有些腫起,眼中卻透著一股凜冽的寒光。
這寒光太熟悉了,素菀霍然醒神,張口勸說:“公主,太危險了——”
靳涵薇不耐煩地打斷她:“本宮自有主張!”回頭看李泉。
李泉權衡了一下,道:“嚴統(tǒng)領將其暫壓在牢中,正連夜問審,不過刺客十分嘴硬,什么都不肯說,而且……”
“而且什么?”靳涵薇冷聲問。
“刺客被捕時負隅頑抗,身中數(shù)箭,想來撐不了多久了?!?/p>
素菀心驚,忍不住面色變了變,幸好眼前兩人都未留意到她。她強自定下心神,垂頭靜聽。
靳涵薇語聲冰冷:“快死了?哼,帶我去牢房!”
宮中女眷去見人犯,李泉也覺此舉有所不妥,但靳涵薇以前的驕縱是宮中出了名的……
他心中計較起來,靳王已死,宮中格局必然大變,自己目前雖是大內(nèi)總管,但誰能曉得之后?世子登位后必然會重用身邊的親信,屆時自己又該何去何從?世子向來寵愛這個幺妹,近來更因公主聯(lián)姻邊國一事,對其多了幾分內(nèi)疚,就連公主此次的隨駕亦是世子向靳王進的言,自己若在此時得罪了公主,將來必不為新君所喜……
想到這里,他心里已有了主意,當下應聲道:“公主千金之軀不宜去那陰寒的牢房,不如由奴才前去令嚴統(tǒng)領將犯人押過來?”
靳涵薇頷首。
李泉起身離去。
“三公主,將那刺客帶來這里,會不會不太妥當?萬一他再次發(fā)難怎么辦?”內(nèi)殿中轉出一個嬪妃,擔心地問。
靳涵薇淡淡道:“駱妃如果害怕,盡可先行回避。”
“你!”那駱妃被揭破了心事,面上一紅,猶豫了下,終于甩袖離去。
靳涵薇又抬目掃了一圈周圍人等:“有誰害怕的就走?!?/p>
在她的目光逼視下,宮人們皆縮著身不敢動。
素菀連忙出聲:“請公主允許奴婢隨侍左右?!?/p>
靳涵薇瞥了她一眼:“隨便你?!鞭D身吩咐宮人將椅子搬到殿門外,然后在椅上坐下來,目色沉沉看著逐漸亮起的天空。
素菀侍立在她身后,神色如常,心里卻漸漸亂成一團亂麻。
她無法猜測待靳涵薇看見紀晟后會有怎樣的表現(xiàn),也許靳涵薇已忘了那桑州城中的匆匆相遇,也許她還記得,可不管如何,他現(xiàn)在是她的殺父仇人,她剛才眼中的寒光是如此的熟悉,那底下是冰冷的殺意。
她也無法估計到自己將會怎樣去面對紀晟,水外樓中初逢,一切都還仿如昨日??墒墙袢罩蛛y道不是她一早就設計好的嗎?槐花樹下相別,她猜到了他的身份,卻未完成綺容的托付,反利用了他對故人的情義。
手不自覺地放到胸口,衣衫下那塊鳳吟血玉緊緊貼在身上,像烙鐵一樣灼得她心口隱隱作痛。
不多久,李泉回來了,同行的還有一小隊禁衛(wèi),當先一人是個身材魁梧、相貌威嚴的中年人,身著侍衛(wèi)統(tǒng)領服色,應就是那嚴統(tǒng)領,但素菀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人群中的另一個人身上。
他被兩個禁衛(wèi)一左一右挾著往前走,身披鐵鏈重枷,髻發(fā)散亂,臉上滿是血污,只依稀可辨出嘴角那一抹滿不在乎的笑意,正是初見時的那種懶洋洋的笑。
紀晟……
素菀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底是難以言明的沉重。他正好抬起頭來,兩人目光交接,他也看見了她,明亮的眸中閃過一絲異彩。
他料不到,他們居然會再次相逢,在這般的情形下,隔著數(shù)十步的距離,卻遠如天涯。
大約是怕沖突了靳涵薇,李泉他們特地為他披上一件舊布袍子,掩了他一身破衣,但傷口的血汩汩涌出,很快就將袍子重新染紅。素菀的目光下移,只見他的一條腿呈現(xiàn)不規(guī)則的扭曲,每拖出一步,腳下便留下一道血痕。
難怪他們要挾著他走,竟是如此!素菀撇過頭,不忍再看。
李泉走在一行人前頭,先行上來稟告靳涵薇:“公主,犯人已帶到?!?/p>
“屬下拜見公主。”嚴統(tǒng)領率眾禁衛(wèi)跪下行禮。
靳涵薇目光往下一掃,咬牙道:“帶人犯上前。”
李泉揮手示意,一眾禁衛(wèi)分左右兩列站定,挾著紀晟走路的兩個禁衛(wèi)將紀晟拖上前幾步,一把把他摔在臺階下,同時將長戟抵在他后頸,以防他垂死發(fā)難。
大約摔倒時碰到了傷口,紀晟悶哼了一聲。
靳涵薇一瞬不瞬地盯視著紀晟:“是你殺了我父王?你是誰?為什么要這么做?是何人指使你的?”眼前的紀晟發(fā)散衣亂,一身血污,她未認出他。
紀晟掙扎著抬起頭,看清靳涵薇的樣子,不禁微微一怔。
“大膽!”李泉見他目光無禮,為向靳涵薇獻殷勤,忙跑上去拉起他的衣領,揮手便甩了他兩個巴掌。
紀晟重傷無力,看著他手掌揮來,卻躲不過,硬受兩下重擊后,當即吐出一口鮮血。
聞聲轉頭,卻正好看見他吐血的畫面,素菀眼中一痛,掩在袖中的手慢慢攥緊。
“你說不說!”靳涵薇怒喝道,“究竟為何刺殺我父王?”
紀晟呵呵一笑,吐出口中的血沫:“本公子想殺便殺,哪需要什么理由!”
“你!”靳涵薇怒極,推椅起身,疾上前,一腳踢在紀晟胸口,踢得他在地上連滾了兩圈。
“公主!”素菀忙上前,扯住她。
“你干什么!”靳涵薇回看素菀。
素菀松開手:“公主小心踢痛了腳。”
“我沒事?!苯甭月渣c頭,走回座椅處。
“你還不老實交代嗎?”她重在椅上坐下,側目看紀晟。
紀晟大笑,邊笑邊又咳出好幾口鮮血。
靳涵薇看得直皺眉:“你笑什么!”
“我笑當日桑州城中那個……量小易醉的小姑娘,原來……原來也有這般狠辣的一面……”紀晟的聲音漸低。
“什么!”靳涵薇大驚。
素菀低了眼,默嘆一聲。
這世上,有許多人不該相見,有許多人不該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