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周立奇摔了電話,劉先達就絞盡腦汁地在想,那天自己從醫(yī)務部出來,究竟是把那份文件交給誰了?
劉先達說的都是實話。那天的文件的確是他簽的字,但簽完字后剛出醫(yī)務部的門,門診就打電話叫他去給一個病人會診。他來不及回科里,把文件交給身邊的一個人就去了門診。
猛然想起來了,文件是交給了胡澤。那天自己是和胡澤一起去醫(yī)務部辦事,出來時就順手把文件交給了他,讓他回科里時給三樓的腎外捎過去。
劉先達起身去了醫(yī)生辦公室,把胡澤叫出來。
胡澤一聽事情的原委,馬上說:“我那天一回來就上樓把文件給腎外送去了,百分之百的沒問題?!?/p>
劉先達又問:“送給誰了?”
胡澤說:“我同學黃凱,我一上樓就看到他,就把文件交給他,主任怎么了?”
“你什么也沒說?”
“說了,我說這是醫(yī)務部征集學術(shù)交流論文的,還讓他別忘了交給他們主任。到底怎么了主任?出了什么事?”
劉先達知道問題出在了哪里,答道:“他們沒有接到通知,耽誤了報論文,他們主任找我發(fā)火?!?/p>
胡澤吃了一驚,說:“不會吧,黃凱怎么會不交呢?”胡澤說。
劉先達說:“你能不能問問黃凱,到底把那份文件交給誰了?”
胡澤說:“好,我這就問?!?/p>
剛要打電話,胡澤就看到黃凱正從外面回來。胡澤對著剛進大廳的黃凱叫了聲,讓他過來。
黃凱一溜小跑來到劉先達和胡澤跟前,“找我有事劉主任?”
胡澤把事情說了,最后問:“你還記得那天你把那份文件交給誰了嗎?”
黃凱有點蒙,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來,馬上說:“壞了,我還沒交,那天剛要去主任辦公室送文件,就有一個病人找我換藥,我把文件放在了櫥子頂上后來忘記了?!?/p>
胡澤說:“耽誤了報論文,你們主任找我們主任發(fā)火了你知道不知道?”
黃凱有些著急:“這怎么辦?我們主任要是知道是我耽誤的,肯定會批評我,我這幾天看門診不在科里,我們?nèi)频恼撐亩紱]報嗎?”
劉先達說:“后來又補報了,別緊張,我不會對你們主任說是你忘了的,你回去吧?!?/p>
黃凱謝過劉先達,上了樓。
看著黃凱消失在電梯間,劉先達對胡澤說:“這事到此為止,別對任何人再提了?!?/p>
說完,劉先達就轉(zhuǎn)身回了辦公室。
事情雖然不大,但卻又一次反映了周立奇的小農(nóng)意識。凡事總是把人往壞里想,心胸狹隘。聽說科里搞學術(shù)活動那天,周立奇還對手術(shù)安排有意見。這么多年來,普外的手術(shù)大多安排在下午,他們安排了這一次就受不了了。要是讓這樣的人當上了大外科主任,將來自己還不知要受多少窩囊氣。
見窗臺上的那盆海棠花有些干了,劉先達就接了杯水澆了澆。聽著細碎的水珠吱吱鉆進干枯泥土的聲音,劉先達就想,既然周立奇已經(jīng)主動和他撕破了臉皮,他也沒有必要再上趕著他。事情巧得不能再巧,就在發(fā)生“文件”事件的當天下午,劉先達和周立奇一起被汪院長召到了一張飯桌上,還是為新外科大樓的事。這回是請建設局吃飯,為的是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把蓋樓時產(chǎn)生的建筑垃圾順暢及時地運出去。
算下來,這已經(jīng)是蓋樓審批的第三十五個手續(xù),也是最后一道手續(xù)。三十五道手續(xù),基建部門一道道地跑,有些難啃的骨頭汪院長還要親自出馬。
按說這運送建筑垃圾的事與劉先達、周立奇無關,無奈院里負責基建的幾個人都跑審批累病了,確鑿地說是跑審批陪酒陪病了,只能抽出來一個人作陪。沒有辦法,汪院長只好又向大外科求援,一下叫來幾個子科主任上陣。
見有的子科主任耷拉著臉,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坐在去飯店路上依維柯車里的汪院長就開始訓導大家。
“你們不要覺得出力出錯了地方,說到底是你們大外科的樓,這是最后一道手續(xù)。也別覺得垃圾的問題就是小事,要是這道手續(xù)辦不下來,就如同患了腸梗阻,蓋樓的事就暢通不了,腎外周主任已經(jīng)陪了兩場了,大家也該都盡盡力?!?/p>
聽了這話,幾個子科主任就不約而同地瞟了周立奇一眼。周立奇有些不自在,扭頭看著窗外。
汪院長看著劉先達又說:“劉主任,聽說建設局那個局長愛吼幾嗓子京劇,到時你可要好好發(fā)揮發(fā)揮你的特長。”
劉先達爽快地答道:“沒問題?!?/p>
酒桌上,幾個子科主任還真是同心協(xié)力。為了不讓新外科大樓工程患上腸梗阻,大家都精神飽滿地說笑吃喝。就連一向注重養(yǎng)生、從不喝白酒的劉先達也喝了好幾杯。周立奇就更是喝得多,到后來看誰都是重影。
見氣氛差不多了,韓明輝就提議劉先達來段《智斗》?!吨嵌贰肥莿⑾冗_的拿手好戲,三個角兒他一個人唱。音樂聲起,胡司令的愚蠢霸道,阿慶嫂的機智圓滑,刁德一的陰陽怪氣被劉先達演繹得淋漓盡致。
建設局那位姓葛的副局長,被劉先達一個人營造的如此跌宕起伏的唱段所感染,站起來接著唱了段《黑風口》。大家一陣陣地鼓掌,包間里的氣氛達到了頂點。
人聲鼎沸之時,周立奇和劉先達相繼從包間里走出來。周立奇是去衛(wèi)生間催吐,劉先達是在走廊里抽支煙休整一下。
吐完之后,周立奇有些東倒西歪地走出來。一進走廊,就看到了正站在窗口的劉先達??匆妱⑾冗_,周立奇歪著頭笑了笑。他猛然想起了上午的事,就借著酒勁問:“怎么,劉主任還在想那份文件到底是交給了誰?”
劉先達把雪茄移開些,微微一笑說:“想不起來了?!?/p>
周立奇一手扶著墻,一手抹了一把剛才洗臉時掛在臉上的水珠,說:“我早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慢慢想吧,也許早晚你會想起來?!?/p>
劉先達吐口煙,又一笑說:“不想了?!?/p>
周立奇也笑,聲音有些硬,笑完又說:“我早就知道你會這么說?!?/p>
劉先達說:“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的?!?/p>
說完,劉先達就又微微地笑著。
周立奇打了個嗝,似是又要吐。這時,包間的門開了,里面走出了建設局的葛副局長。
周立奇馬上挺直了腰板,沖著葛副局長笑。劉先達也沖葛副局長點點頭。
葛副局長一邊向衛(wèi)生間的方向走,一邊對劉先達說:“劉主任,你的京劇有道行,等會兒咱倆一起再唱一遍《智斗》好不好?”
劉先達笑著說:“沒問題?!?/p>
見葛副局長進了衛(wèi)生間,周立奇就又東倒西歪地站不住。
劉先達把一只手伸給周立奇,說:“走吧,別摔倒了丟人?!?/p>
周立奇看著劉先達怪怪地笑:“我才不用你扶,我沒事。”
說著,周立奇就一路跌跌撞撞地進了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