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初秋,北方開始慢慢降溫的時候,我們這里依然是酷熱難當。本地把這段時間叫做十五個秋老虎,形容秋天的高溫就像是老虎一樣兇猛。
秋老虎中的某一天,險兒正式出院,我們幾個一致決定下午逃課去醫(yī)院接他。
到醫(yī)院的時候,險兒的媽媽和姐姐在一邊收拾著東西。
險兒穿著一件灰白間隔黑條紋的T恤衫,一條洗得發(fā)白,故意用刀片切了幾道口子的牛仔褲(我們稱這種褲子為丐裝),頭上戴著頂棒球帽,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邊。雖然臉上新長出的紅皮看上去還是很嚇人,但是比起剛燒完的那副樣子,已經是天壤之別了。
看到我們,他顯得比較意外,隨即非常開心地和我們打鬧了一番。等他清完東西,一行人說著鬧著一起去了他家。
到他家之后,推辭不過,我們又都留了下來,一起吃了晚飯。吃飯的時候,除了險兒(他爸媽怕他喝酒導致臉上過敏)之外,險兒的爸爸還陪我們每個人都喝了些酒。
我們大多都是第一次和長輩一起喝酒,很有些被當做成年人看,受到尊重的感覺。
老爺子打小就命運多舛,一路自己打拼了點小家業(yè),一輩子很不容易??焖氖畾q才生了這個兒子,所以那天也很開心,最后喝得都有點高了。話很多,不過有些話,我一直都記得。
“你們幾個從小一條街長大的,我們幾輩子也都是老街坊了,你們一起玩,關系這么好,劉伯伯真的非常高興。劉伯伯這一輩子被人看不起。小時候剛出生,你們楊嗲嗲(我們那邊叫沒有親戚關系的爺爺叫嗲嗲)就作為老軍閥被政府槍斃了。老子在娘肚子里還是少爺,出來就變成了狗腿子,后來我娘養(yǎng)不起我,把我送給了現在的劉嗲嗲。
“讀完小學,成分不好就不許我再讀初中。別人讀書的時候,我就開始插秧。我這一輩子就是吃了沒有文化的虧。十七八歲想去當兵吧,政審直接把我搞下來了。十九歲就結婚,到了八幾年,可以做生意了,自己買了臺狗狗車(就是手扶拖拉機)和他媽媽一起到處趕場(鄉(xiāng)鎮(zhèn)的一種傳統集市,也叫趕集),這么多年才有了現在這個樣子。不容易啊!”
蒼涼的語氣里面是無數的艱辛、不平、憤懣和無奈,但是好像也夾雜著些許滿足。
“你們幾個一起玩沒有關系,我爸爸當年也是幾個兄弟一起闖出來的名堂,一直搞到了團長。老子這一輩子趕不上我爸爸了,但是我希望險兒今后可以像他嗲嗲一樣,不要像老子這么沒有出息。老子也是生錯時候了啊,不然,也不是今天這個樣。我只要你們幾個記住,不要搞壞事,不要做傷天害理的事。但是也莫像老子一樣一世都被人騎著過!”